“好孩子……”
卫少儿轻柔抚摸着她的额头,她还是头一遭见这么能忍耐的人,生孩子那种疼痛绝非常人所能忍受,光看她紧紧抠住床沿的手就知道她有多疼,可这孩子硬是吭都不吭一声。
稳婆训练有素地将一块锦帕折叠整齐,放到子青嘴边,“夫人,咬住了,免得伤着舌头。”
子青依言咬住。
疼痛一波又一波,潮水般涌上来,间隔更短,每一次都像是要将身体撕裂开来一般。
卫少儿就坐在子青旁边,看着稳婆的示意。
“好孩子,我数到三,你就用力啊!”
子青死死咬着锦帕,望着她点头。
“一、二、三,用力!”
子青挣命般的使劲,仿佛看见浅滩上的那条鱼用劲全身力气,高高地蹦跶到半空,然后又重重地摔回浅滩上。
一次又一次……
门外的霍去病能听见母亲的声音,稳婆的声音,还有婢女的脚步声,但在所有声音之中他唯独听不见子青的声音。
而正是因为听不见,才让他愈发担心。
他几乎能看见她咬牙硬挺的模样,这个丫头,他宁可她能喊出来。
初春的细雨飘着,他在湿润的石阶上坐下来,还不到半盏茶工夫,他复站起来,在廊上来回踱步。
生孩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,他对此完全一无所知,只能猜测着,大概是比受伤还要严重的事。
子青原来受过那么重的伤,会有影响么?他惶惶不安地想着。
骤然之间,从里屋传来一个崭新而陌生的声音,近似嘹亮的啼哭。
他刹住脚步,迟疑地看向门内。
“恭喜将军,贺喜将军,喜得麟儿!”稳婆推门出来,朝她笑道。
“青儿呢!”
“母子平安,将军不用担心。”
稳婆话音未落,霍去病已经闯了进去。
子青疲惫而安稳地躺在床上,旁边是小小的襁褓,里头躺着一个同样安稳的生命。
“将军……”
“丫头。”他俯身过去,摸着她汗湿的头发,终于能够亲眼证实她平安无事,这让他觉得分外踏实,“……我在外头听不见你的声音,下回你出点声音好不好?”
子青笑着点点头,然后示意他看襁褓。
襁褓中有一团粉嫩粉嫩的东西,霍去病皱着眉头细瞅他,奇道:“他怎么皱巴巴的?”
刚说完,他就被卫少儿自身后拍了一下。
“刚出生的娃娃都是这样。”
“都这么丑?”霍去病狐疑地看着孩子。
子青闻言,有点黯然,“丑吗?”
“别听他胡说八道,”卫少儿又给儿子来了一下,“他刚出生那会儿比这还丑呢,还好意思说自己儿子。”
“不丑不丑,”霍去病瞧见子青眼圈发红便有点慌,急忙道,“他是我见过的最端正的娃了,我的娃嘛!”
可惜他这话说得有点晚,子青的眼泪已经渗了一滴出来,他忙替她擦了,不明白她怎得一下子变得如此容易伤感。
“好孩子,不能哭啊,月子里头哭对眼睛可不好。”卫少儿忙道,又去骂霍去病,“你这孩子,当将军八面威风的,怎得连句话都不会说了。对了,你该饿了,我得去吩咐庖厨给你弄糖鸡子去,对奶水好。”
卫少儿急急出去。
霍去病望着子青,摇头笑叹道:“都说女人当了娘就不一样了,还真是这样……”
子青只低首看着孩子,“你是不是不喜欢他?”
“谁说的!”霍去病挨过来,头抵着她的,一块儿看着孩子,“我就是……还有点懵,这就算是当爹了……”
子青看着孩子,神情也有些恍惚。
三日之后,刘彻亲自给孩子赐名,单名一个嬗字,寓意传与,盼着这个孩子能够传承到霍去病勇冠三军的魄力。
172第七章楼兰残阳(一)
“将军,这是一位常往西域贩卖丝绸的商人所送来的,说是受人之托,故人所贺,一定要交给夫人。”管事将木匣子呈给霍去病。
“可有信牍?”
“并无信牍,说夫人见了便知道。”
霍去病接过木匣子,打开来,内中只有一把用丝带束好的风干的红柳条,其余别无他物。
这种红柳条霍去病认出应是楼兰那边的,猜度应该是阿曼所送,只是不知他千里迢迢命人送一匣子干柳条做什么用处。
拿到内室去,他才刚踏入两步,便见子青急急朝自己打了个噤声的手势,嬗儿在她怀中似乎刚刚睡着。
霍去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,只得定在当地,朝子青招手,示意她出来说话。
子青小心翼翼地把嬗儿放下来,细心地用厚厚的软缎垫子两边夹着他,让他好觉得自己还在被抱着一般……然后她才蹑手蹑脚,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霍去病行至室外,再开口说话前,又先轻轻掩上门,细听里头没有异样动静,这才松了口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