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翠霞并不敢起身,又是伏首叩拜,缓缓道:“渐渐地,我觉着总是待在醉云坊也不是办法,且当时我亦不再能唱,嬷嬷亦是不留我,就这样,除去喂养烟落用去一半积蓄,我将另一半积蓄尽数取出,交与嬷嬷赎身。便带着烟落只身上路。可是,天下之大,我又身无分文,又能去哪呢?总不能再沦落风尘。那时,我又想起了楼封贤,想着许是能碰碰运气,便带着烟落来到了晋都寻他。其实,我也没有想到,他对当日之事其实亦是深深傀疚,并未多言,便纳了我为妾。”
楼征云面色稍霁,只是疑惑道:“二娘,烟落并不是你亲生,你果真待她如此真心么?为何我总觉你逼迫她习琴棋书画,只为替你长脸呢?”印象之中,李翠霞平日总是以烟落为傲,处处与自己的娘亲方静娴一争高下,很难想象她会是如此心疼烟落。
李翠霞微微一笑,那样的艳光四射,依稀能瞧出她年轻时的绝代风华,口中有着此凄冷之意,道:“征云,你的娘亲出身名门,心高气傲,如何能容得下我?我本以为嫁于自己心仪之人为妾,此生无忧,哪知你的娘亲处处苦苦相逼。世态炎凉,原是不分身处风尘亦或是身处官宦人家,都是一样。我深感自己出身卑贱,受人冷眼。这样的一口气,我如何能咽得下去,世间男子多薄幸,如果我不紧紧逼迫烟落,日后她这样的身份如何能生存,嫁人去了夫家亦是受气。且嫁人无非两种,要么便嫁慕容傲那样,为人正室,日后不受人欺辱。可这终究是不能长久,红颜如花又如何?时光之手如此公平,拂过每个女子的脸,并不偏爱半分。世间能有几个白头偕老的,即便为人正室,难免日后迟暮之年受如花似玉小妾的欺辱,老来受气,更是不值。所以,当知晓烟落与皇上往来之时,我犹是振奋,因为这世间,唯有一件东西是亘古不变的,不会随着你的青春貌美而逝去,那便是权势。女子可以无情无爱,只要有权势,便能生存下去。这亦是我时烟落寄予的期望,我不希望她一生再受我这样的气。”
她的话,让所有的人都沉默了。
帐外的雨,似是小了些许,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,溅出清脆的声音。烛火微微颤动着,逆光之中,但见李翠霞置身明光下,若一朵芙蕖,不过已是盛极调零,芳华刹那,红颜弹指老,细看之下,她已是多了风霜侵染之意。
玉婉柔早已是红了眼眶,终于忍不住上前将李翠霞扶起,哑声唤道:“翠姨……”难怪翠姨总是告诫她人间险恶,要守身自持。她一直牢牢秉承着翠姨的训诫,只是,当时那妖媚俊美,邪肆狂放如九皇子风离清,她如何能自持,一早便是丢了心,丢了身,直至一无所有。不过,所幸的是,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天明,她三年来的漂泊凄苦,总算是有了所依。
楼征云亦是神色黯然,他的娘亲为人骄纵跋扈,不能容人,他自然清楚,将李翠霞逼迫至此,他自小也是看在眼中,所以总是暗中照顾着烟落。
风离御静默片刻,不语。他终于知晓他的小女人为何多才多艺,以及那样坚韧的性子是怎样来的了。其实她看似坚韧,原是极易受伤的。突然想起自己从前,不肯承认自己的心思,蓄意折磨她。如今,他更是懊悔连连。如果此时此刻她能在身边,他一定会加倍补偿她。只可惜……
惋叹良久,风离御轻启薄唇,问道:“当年那名托竹烟儿给你的女子,可有透露些许有关烟儿身世的话或是交与你什么信物?”如今,他更想知道的是,究竟谁才是烟儿的父母。
李翠霞默默垂首,自腕上褪下一枚金镶珠翠软手镯,中嵌翠环,环中有莲瓣式金托,每瓣嵌南珠一颗,样式十分精巧,缓缓道来:“那名女子称烟落是从宫中抱出,给了我一管精致的短玉萧以及这样的一个镯子还有烟落的生辰八字。她嘱咐我这枚镯子一定不能轻易让人瞧见,要仔细收好。后来,烟落长大了,学会了吹箫,我便将玉萧交给了她。这枚镯子因着烟落进宫,我一直不敢给她,因为毕竟她是自宫中抱出,我怕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上身,是以一直留在自己身边。多年来,我一直猜测,也许烟落是哪个宫女与人偷情生下的孩子,不敢声张,只得送出宫去。”
皇宫!烟落竟然与皇宫有所牵连!此话一出,楼征云、风离御与风离清皆是一愣。
没有那么简单,一定没有那么简单,宫女所生?会么?可能么?风离御直觉不好,上前便是一把夺过那枚金镶珠翠软手镯,掂在手中反复仔细看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