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他一脸微愕,目光中流露出哀伤之意,她忙笑道,“我师父拣到我时,我还小得很,话也不会说,路也不会走,根本什么都不记得。听说那年山东大旱,很多人实在养不起孩子,实在也怪不得他们。我的运气便算好了的,碰到了师父,那时候不知道多少和我一样的小孩,都活活饿死了。”
“你该替我高兴才是!”她笑眯眯地望着他,“又有什么好伤心的。”
他却不语,良久才道:“当真要好好感谢你师父他老人家。”
“你若见了他,可千万别叫他老人家,我师父可是最怕人家说他老。”她歪歪脑袋,“这信,是你写还是我写?”
他微微一笑:“自然该是我写,否则人家说这南宫家大少爷四体不勤,连成亲也懒得动动手指头。”
她噗哧一笑,点头道:“说得也是!那我来给你研墨。”她起身至书桌旁,看到桌上砚台仍是那方松鹤双隐,熟悉非常,不由喜道:“这方砚你取回来了!”
南宫若虚披好衣服,缓步走来:“邹总管前几日送来的。”他想起邹总管送来时一脸的诧异,怎么也不明白这方砚好端端地怎么会跑到自家的当铺去,那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倒是有趣。
点了些水入砚,宁望舒撩了袖子,边研边笑道:“我现在看见它还心疼呢,想起当初居然五百两就当掉了。”
“这不稀奇,遇上不识货的,便是只当五六十两银子也是有的。”
“我当初便只想当五六十两,没想到那当铺掌柜居然给了我五百两。你说那不识货的可就是我了。”她嘻嘻一笑,忽想起一事,“那王瑞将西林外那块地押给你,你岂非也是不识货?”
南宫若虚笑而不答。
“三万两银子……”她此时方隐隐觉出蹊跷之处,“你说西林外那块地不值三万两,那王瑞明知不值这个价,何苦要这么高的价?”
“想是他缺钱缺得紧。”
他淡淡道,从笔架上挑了一支红杆小狼毫,又从旁取了素笺,展平,用玉兔纸镇压好。
“可他怎么会缺这么大笔银子呢?”她皱眉深思,手上研墨的动作也慢了下来,只觉得疑云就在将散未散之际,却又不知从何破解,“你说……他是因为筹到银子才死?还是因为未筹到银子才死呢?若是筹到了银子,为何绸缎庄却经营不下去了?若是没筹到银子,好端端的又怎么会死?”
“你光这么想是想不出来的。”他瞧她眉头越皱越紧,笑道,“明日我让人打听下,先弄明白他为什么缺钱,只怕就有了头绪了。”
“打听的出来么?”
“姑苏地界不大,商户也有限,何况是缺钱这种事情,若要瞒着人不知,还难得很。”
“如此甚好,”她喜道,“我怎么老是忘了你家是经商的。”
他提笔蘸墨,笑道:“现在,你该告诉我,我该如何称呼你师父才好?”
第四十四章
“正是这个为难呢,我师父的名字不好听,他最不喜欢人家称呼。”她皱眉想了想,“他自号点苍居士,你就这么称呼吧,想必他不会介意。”
“点苍居士?难道你们住的那座山是点苍山了?”他奇怪道,她是蜀中人氏,可点苍山明明在大理,
宁望舒摇了摇头,笑道:“才不是!我们住的那座山叫牛头山,只是若呼‘牛头居士’未免不雅。师父常听人说点苍山好,自己便跑去逛了逛,回来后就给自己取了这号。”
南宫若虚听了不禁宛然:“你师父倒当真有趣。”
两人正说着,忽听一人自门口笑道:“大哥今日好雅兴!竟舞文弄墨起来。”
抬头望去,正是南宫礼平,他跨进来笑道:“大哥!你先前许了我的字什么时候才写?我那屋子匾上可还空着呢。”
“不急!我还没想好写什么呢。”南宫若虚边写边笑道,“你那匾额可是大事,我怎么敢贸然下笔。”
宁望舒看他右手写字也微微有些吃力,写下的小楷却字字周正,圆润静谧。不过片刻,他额头上已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。
“是不是很累?”她心疼道,“不如还是我来写吧。”
“不妨事的,虽然吃力些,但这事说什么也得我来。”他对她笑道,“薛大夫也说练字对我有好处,只是我日里太懒,总也想不起提笔。”
南宫礼平听了好奇,转过桌子,想瞧瞧哥哥在写什么。
“点苍居士?”他奇道,“我怎么没听说过?”
“是我师父。”宁望舒淡淡笑道。
“哦……”南宫礼平再看下去,便明白了。
自那夜之后,他自己也思量过:大哥对这姑娘已是倾心相许,抛开别的不说,自己敬他爱他,自然不应拂他之意。何况大哥也许时日无多,自己只求他能舒心欢畅,别的又何须计较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