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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间一梦(249)

采纤正张罗银锁和金簪从屋里抱了衣裳和被子出来,接口道:“也不知那位三姑娘想什么,隔两三天就送一趟东西,今儿个送自己调的胭脂水粉,明儿个送自己绣的荷包络子,后天又送打的几根络子。她若想求奶奶办事,还不索性送件值钱的,就送点子小玩意儿,咱们又少不得回礼,一来一往的穷折腾。”

婉玉摇头笑了笑道:“她的意思可不是送东西。”对怡人说:“你把我梳妆台上的小抽屉拉开,把最上头那封信拿出来。”怡人取了信回来,婉玉并不接,闭着眼摆了摆手说:“这是她头一次送东西时写的,你念一念。”

怡人展开花笺念道:

“孝国府李秀微拜启 

杨府梅氏姊婉玉秋棋。秀微于母寿宴之日与姊相识,思及风采言谈,万分钦敬,又慕姊性敏多慧,博极群书,极富诗文之技。妹愚拙不才,唯愿效仿之,因诗词只言片语,竟道尽悲欢离合;立文只消几字,亦言传古今情思。意含磅礴无极,寓影人间万象。妹昨日翻《四书》,起一时之偶兴,下笔成小文一篇并小诗一首,如蒙不弃,恳请姊赐教点拨,妹不胜感激之情。

又及,妹绣荷包一个,亲制香露一瓶、胭脂一盒,赠予姊赏玩。北方日渐风紧,不比江南暖润。夜中严寒,望姊多加衣裳,保重安康。

盼即赐复。翘企示复。伫候明教。时候教言。盼祷拔冗见告。万望不吝赐教。此敬上。” 

婉玉听到此处睁开眼,看着怡人道:“你觉得怎样?”

怡人又看了一遍道:“这信瞧着再寻常不过了,孝国府的三姑娘动了雅兴,写了诗文请奶奶看看罢了。信写得有两分文采,末尾还嘘寒问暖的,礼数周全。”

婉玉挑起嘴角道:“高明就高明在寻常上。旁人瞧不出什么,觉得是小女孩儿家家闺阁里闹着玩的,但里头的东西细推敲真真儿是有些意思。当日在孝国府寿宴上,我不过随口提了母亲说女孩儿也该读读《四书》,知道些经世的道理,她就立时写了篇关于《四书》的文章,文意虽赞的是先贤,字里行间却流露齐家之道,让人读了就觉得这女孩子是精心教养出来的,尽得儒风正统,日后必为贤母良妇,心思真是用绝了。再说送的东西,虽瞧着寻常,但每样都做到了尖儿,那荷包你们也见了,采纤做惯了针线的,也赞做得精巧,要费许多工夫。还有香露和胭脂,这两样倒不见得多金贵,但盛露的瓶子和胭脂盒子却是桃花片釉的,正红的美人醉,很是值些银子的。她就这么把信和东西悄悄送来,不显山不露水的,可意思全都蕴在当中了。我要是有意,自然能够明白,我若无意,这信和东西也不会让旁人拿捏把柄挑出理去。”

采纤听完便念了声佛道:“阿弥陀佛。得亏她送的是奶奶这样的人,否则谁能识得什么桃花釉,还能琢磨出她这些弯弯绕。”

婉玉道:“她是极擅揣摩人心思的。她头一回作的是咏菊诗,最末一句‘傲世高情西风妒,谁怜黄花到古今’,我在旁批一句‘既已傲世高情,又何须叹无人怜矣?’,只一句她便知我不爱那些个顾影自怜,自怨自艾的调调,立时改成‘傲世高情西风妒,花杀千葩到古今’,自此后再作诗,也一律没了小儿女之叹。黄巢有句咏菊的诗‘我花开后百花杀,满城尽带黄金甲’,这三姑娘一写就是‘花杀千葩’,好高的心气儿和傲性。”说完又把手中的花笺递与怡人道:“这是她今日写来的信,你再念一念。”

怡人念道:

“妹秀谨奉

婉姊安好。前日信中姊不辞辛劳,传道授业,关怀之深,不逊至亲,教导之切,恰如严师。妹如醍醐灌顶,茅塞顿开,实赖姊之功也,又赠妹描金羊毫提笔,高谊厚爱,铭感不已。日夜思一感谢,前因二兄出门采办,带回黑漆牙雕梅花笔筒一个,纹样精巧,故厚颜讨要,二兄忍痛割爱。今将此物赠予姊,聊表感谢之意,望姊留下赏玩。冬日极寒,望多加餐饭,多添衣裳,自珍自重,海天在望,不尽依迟,盼与姊再会互诉衷肠。即颂近安。此谨奉。”

婉玉道:“觉出滋味没有?”

怡人想了一回道:“措辞还是极妥帖的,语气上倒是亲热多了,好像奶奶是她的亲姐姐似的。”

婉玉点头道:“是了,你细看她一趟趟写来的信,便能发觉她措辞一次比一次亲近,这最后一封信写得已不像是与我只有一面之缘的外府女眷了。”又道:“她这一番又展自身之才,又极近拉上关系,细琢磨起来还真个儿有些趣味。”

采纤撇了撇嘴道:“我却没觉出有趣味,这三姑娘心思阴沉沉的,又会说话,又会送礼,又会写信,又会琢磨。听奶奶的意思,孝国府的太太是中意二爷了,想把嫡出的四姑娘跟咱们家做亲,这些天也送来些名贵的药材,若如此,三姑娘一个死了姨娘的庶出闺女还使什么手段?她再精明能斗得过太太?这样的人听着就扎手,日后要是嫁给二爷,还指不定会怎么样呢,还是躲得远些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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