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绝见她眸中露出些许惧色,且是后退一步,避开自己的碰触。神色黯然,心中不免有几分失落,怏怏收回手,他低叹道:“惜惜,你是在害怕么?我不会伤害......”
清幽骤然抬眸,直直看着他。他的目光明净如天光云影,有着赤子般的清澈与温和,似分毫不染世俗尘埃。
这样的他,与夜探军营时口出狂放嚣张之语的他,与夜西镇上清冷潇潇的他,还有九江边森寒肃杀、锐气逼人的他,几乎无法重叠在一起。
有一瞬间的错愕与不信,几乎是脱口而出,清幽确认道:“你,是凤秦国的人?”
凤绝微愣,剑眉微蹙,颔首道:“是!”
清幽复又抬首,望一望门梁之上,新悬挂上的烫金匾牌,飞扬跋扈的“左贤王府”四字,彰显气势,也不知出自何人之手。那厉辣的笔锋,劲如青松拔起,会是眼前之人么。
雨,静静地飘落,秋来时节,门前的绿树繁花在雨中好似那没有点染的素颜,黄叶蓬蓬松松,扶风起舞。偶有一片从枝头跌落,依依落在她的肩头,大有一种落花飘落的凄清。
清幽只是静静立着,她伸手指一指头顶上方那匾额,又确认道:“我听他们唤你王爷,你就是——左贤王。”
凤绝将她眼中的淡漠疏离,瞧得清清楚楚,不免神色更黯,薄唇吐出一字,“是!”
雨色水润,却染了淡灰的颜色,投射到他面上,只将那深刻的线条勾勒得更柔和。
清幽默然不再语,师兄落入九江的一幕,此时正反反复复在她眼前流转。
师兄死了,东都沦陷,无邪也不知所踪……
她努力地克制着,克制着心中有如滔滔江水翻滚的惊恸,克制着想上前与他一决生死的冲动。
片刻后,她安然垂下细腻的睫毛。伸手,缓缓解开肩头的雪白狐袭。身子,离了唯一的温暖,骤然被冷风肆意侵袭着,衣衫尽湿,冻得她整个人瑟瑟直抖。伸手,她将那狐袭递给凤绝,面色平静若一汪宁静的秋水,字字道:“还你。”她的语调,冷如死寂般的苍凉。
他的呼吸,渐渐凝滞,俊颜有着一丝尴尬,半响才道,“我送出去的东西,绝不收回。”
清幽恍若未闻,只淡淡一笑,轻轻一甩,便将那洁白无暇的狐袭抛入他的手中。
然,她唇边乍然显现的那一抹笑容,宛如皓月当空,洒落无数清辉,更如此灰颓天空下绽放的第一朵新雪,洁白晶莹,更显得她风骨清新。
凤绝瞧着,一时间只觉得目光迷离,口干舌燥。那干燥不是因口渴引起,而是神思全不在自己脑中,堪堪都落在她的身上,竟半分也挪不开去。
其实,自己出身皇家,什么样美丽艳绝的女子没见过,可无一是像她这般静雅清冷的气质。此刻,她就好似一朵蔓生在天边的花,太过遥远,任凭他怎般努力都够不着。
望着手中,被雨水打湿的呼吸,那是他初狩猎的战利品,绝好的皮毛,无一丝瑕疵,价值练成。他从未给任何女子送过东西,可她却不要。就因为,他是凤秦国的人么。还是因为他的身份尊贵,是凤秦国的左贤王?
脑中想着,他已是脱口问出,“惜惜,为什么不能收下,就因为我是凤秦国的王爷么?”
清幽已是欲走,她缓缓转身,侧眸望了望他,淡淡道:“对不起,我是东宸国人。”她的嘴唇,已是冻得发紫,连声音都带着一丝轻颤。转首,她毅然离去……
“等等……”凤绝追出一步,自己亦是站在了潇潇雨中,一任风冷侵蚀。他凝声道:“惜惜,四海本一家,凤秦国也好,东宸国也罢,都是天地之子民。与你我间,有差别么?”他自然知晓她是东宸国的女子,不然也不会在这东都街头流浪。可是天下归一,是大势所趋,不论谁当皇帝,只要保证百姓安定富饶,有区别么?
清幽神色渐渐冷寂下来,她并不回头,几乎是咬牙道:“当然有!家,国,总是自己的好!告辞!”
“惜惜,那你孤身一人,要去哪里?要不,我替你寻个住处……”凤绝依旧不死心,连声挽留道。
“天下之大,四海为家。如今东都被占领,既然同是寄人篱下,哪里都一样。”清淡的尾音,在雨中缓缓飘散。
下一刻,她纤弱的背影,已是没入茫茫雨中,渐渐凝成一个白色的小点,不复可见。
天空,满是低垂的铅云。
夜色,一分一分地降临。
左贤王府的下人们,正端了凳子,将那门前高悬着的红灯笼里的蜡烛一枝一枝点亮。暗红的火苗,静静在风雨中跳动着,好似那微微颤动的人心。
侍卫长斗胆上前问了一句,“王爷,那姑娘,需要属下去查查她住哪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