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为陆河跟他关系最好,他有时听音乐的时候,还会递一只耳塞给陆河,大方地与他一起分享,但陆河每一次都拒绝了。
那哥们儿虽然不爱说话,但也是个倔脾气,一次两次的还没什么,次数多了也有点不理解了,就问:“你不爱听歌?”
陆河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那你平时都爱做什么?看电影,打游戏,还是徒步旅游?”
陆河收回远眺的视线,看了他一眼,没有说话。
“都不喜欢?那你平时闲着没事的时候都做什么?”
陆河依旧没有讲话。听歌,看电影,打游戏,这些事情对他来说,仿佛是非常久远的东西,偶尔也会去尝试,但绝对谈不上是兴趣爱好。小时候他也喜欢过这些,但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把这些东西抛在脑后、再也不提的?细细回想,非要找出个转折点的话,大概就是在父亲过世那一年吧。
他没有见到父亲的遗体,但听那些大人的议论,他父亲当初是从平城一座很高的大楼上跳下来的,尸体摔得乱七八糟,几乎拼不成个完整的人形。这些话母亲从来没对他说过,没有人会专门对他一个才上小学二年级的孩子讲这些,但他就是知道。从夜晚隔着房间门听到母亲的声声啜泣,到葬礼前后那些宾客小声的交头接耳,再到年纪大一点儿后在当地报纸上找到的事件报道……随着年龄的增长,他拼凑得知的信息越来越多,而随着网络的诞生,曾经发生的所有渐渐形成了一幅完整的图画。
其实许多东西想要查清楚,只要一个人有心,根本不是难事。
他从表叔口中得知,父亲当年之所以跳楼自杀是因为被生意合伙人设了圈套;他从无数零碎的信息中整合得出结论,如果没有那个圈套,如今平城某石氏企业应当有他陆家的一半;他在来到平城进入星澜之后,很快便将如今的石路成和十几年前的石成进对上号,知道自己走对了路、找对了人。
但他依旧没什么举动。
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,如今他有母亲,有爱人,有着一个看来相当光明的前途,就像母亲在他执意要来平城前一晚所说的,只要现在还活着的人过得好好的,有些事过去就让它过去吧。就像宫二在《一代宗师》里做的那样,无论是当时身处其中的人,还是如今把那个真实故事当戏来看的人,复仇始终是一件毁誉参半的事。他一直都知道,一旦开始复仇,势必要玉石俱焚。整死了杀父仇人又如何,自己一辈子也毁了。
他也曾经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,放下吧,把那些事都放下,好好努力,踏实奋斗,总有一天,他可以给母亲和钟情一个不一样的未来。
可世事有时如同一个不停旋转的圆盘,背后的齿轮嘎吱嘎吱地扭转,不到最关键的那一秒,没人知道正面圆盘上的指针会指向哪个方向。
生活的繁冗,工作的压力,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过着捉襟见肘的朴素日子,这些让他难以忍受,却又咬紧牙关在承受,而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,是母亲的病重。
得知母亲病情的那一天,他站在已经熄灯的医院门口,背对着大门,一声不吭地快步走着。面前几乎一片黑暗,伸手不见五指,那天晚上也赶巧了,似乎是新月那两天,天空望不见月亮,甚至连一丝星光也无。而小镇的夜晚就是这样,到了固定的钟点,一盏路灯也不会平白亮着。
能够毫不犹疑地向前一路快走,大概是凭借着多少年来的记忆以及心里那份喷薄欲出的愤恨和绝望。眼前那么黑,全身都冷得发颤,只有清河氤氲的水汽清晰可闻。有那么一瞬间,他觉得自己仿佛又变成十多年前那个小小的孩童,独自一个人走在路上,一无所有,满心茫然,懵懂得不知道已经失去了什么,大概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失去些什么。
他一个人在清河边的石凳坐了一整宿,天空亮起来的时候,他突然明白过来,他亟待解决的并不是是否要向仇人复仇这个古老的命题,长久以来,一直逼迫着他呐喊挣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,是那个叫作命运的东西。朝阳升起的那一刻,他终于开始觉醒,胸腔里跳跃着燃烧着的,是那么大的不甘和野心。
为什么同样都是白手起家,石路成可以功成名就,而自己的父亲却要坠楼身亡?为什么石星和自己会在十几年后成为完全不同的两种人,她可以如同明星一般闪闪耀眼,而自己却要拼尽十几年的时间和力气才能与她并肩站立?……那么多的为什么,或许只需要“命运”两字就可以轻易解答。而他不想接受这个答案。从那一天开始,他不相信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