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泠想了下,并没有拒绝,“你们留下一部分,帮我拦住府上的侍卫们。任何人,不许来打扰我。”
“是!”公主有吩咐,杨晔就很高兴。
被抱着的刘润平从遮得厚实的斗篷下,抬起湿漉漉的眼睛,望着刘泠。他敏感而懵懂,此时却已经有所察觉大姊要做些什么。他睁着一双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,被大姊丢给侍卫,一步一个脚印,步履蹒跚,走出了他长大的地方。
他一句话不多问,不问自己为什么要被送走,不去问大姊要做什么。他眼中眨着泪,让自己不哭出声。临行前,小孩子紧紧抓着刘泠的手,声音到底是哽咽,“大姊……我在邺京等你。你会来接我的,对吧?”
刘泠抬起眼,出神地盯着空中纷落的雪。她没有回答小弟弟的问题。她看了一会儿夜空里漫漫飞落的雪,便转过身,往自己要去的方向离开。
刘润平被杨晔抱着,在寒风中穿梭。王府变得前所未有的死寂,没有一点儿声息,没有一点儿生气。他咬着牙,憋忍着,不住地回头,往雪地上渐远的兰衣看去。兰衣乌发,在白茫茫的地面上拖曳离而行,逶迤蔓延,尾大难掉。之后转了弯,过了门,扔了灯,最终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。自始至终,刘泠都没有回过头。
她没有那可以望一眼又一眼的回路。
她的世界是幽黑寂寞林,风吹雨打,严刀霜剑,步步相逼。
她只逆着风,扛着雪,一个人越走越远。
刘润平的眼泪突地落下,他趴在杨侍卫肩上,呜咽了一声,“我一定会在邺京等你的!”
而刘泠,却是在小弟弟的殷切希望中,选择和府上所有人,同归于尽。
直到沈宴落了水,将她惊醒。
她在冰水中,抱着这个奄奄一息的人,往上浮去。向着黑光白雪,破水而出。血水弥漫,包围着他们。她的眼前红艳艳一片,那当然不是她的血。
刘泠之前只被广平王在胳膊上划了一道,当然也会疼,也有血,却绝对达不到眼前这么大的范围。她在迷迷惘惘地向上游中,拖着怀里人的手臂越来越坚定。她伸手推开缠绕的发丝,凑近看他苍雪一样的面孔。
修长的身,散开的发,悠远的眉,闭着的眼,挺直的鼻……刘泠贴上他微青的唇,将气息渡给他。
他们一起向上飘去。
水泡中,衣衫在水里飞扬,花开一样。
刘泠拥抱沈宴,像拥抱一个太阳一样。太阳落下,太阳又升起。当她抱着他的时候,她就好像重新活了过来。
雪光在水下,曲曲折折。周遭忽明忽暗,光影浮动,小鱼游走。
刘泠抱着沈宴,破水而出。
暗夜成黑雾,清雪如光般璀璨,包裹住湿淋淋的二人。他们两人,一起暴露在了水面上。
刘泠湿漉漉的衣衫,云朵一样飘开,缠着他们。她搂着沈宴,向岸上游去。她一遍遍去探他的呼吸,一遍遍高声,“来人!来人!”
留守的公主侍卫、和赶来的锦衣卫,一起将他们救了出来。
沈宴的状况很糟糕,大家也来不及说什么,便回去请屈大夫来看。不止屈大夫,还有其他的好几位医者,都是锦衣卫请来的。
一边是广平王府的大火,一边是沈宴的伤势。
刘泠被客气地请去换衣,她却只用披风裹住身体,不肯离开沈宴半步。站在门外,刘泠与罗凡冷着脸对峙,谁也不肯退一步。
罗凡低吼,“公主,你要是生病了怎么办?不是还让沈大人担心吗?你还是去换衣休息……”
刘泠说,“我不信任你们,我要看着沈宴。”
罗凡气,“我们怎么就不值得信任了?我们也希望沈大人好起来啊!一堆事等着他发号施令呢!我最希望他立刻睁眼了!”
刘泠说,“之前你们骗我他死了。”
“那不是骗你,那是……”罗凡一滞,神情有些复杂。话卡在他嗓子眼,就要说出来,却好像被什么堵住一样,让他发不出声。有脚步声从屋内来,让他心情烦躁,更是没把话说下去。
一个锦衣卫推门而出,看到罗凡本是神情略急,待看到罗凡对面的刘泠,他松了口气,说,“公主,沈大人昏迷中,一直喊你的名字。屈大夫说,也许沈大人需要你陪着。”
刘泠扬扬眉,与罗凡擦肩而过,走进屋子。与罗凡要分离时,罗凡侧头,在她耳边,轻声说了几句话。刘泠脚步顿了下,更坚决地进了屋。
满室的药水和血水味,刘泠以狼狈的妆容,走入大夫们中间,坐在床边。她低眼看着床上的青年,伸手,握住他的手。只有摸到他的手,刘泠才有一种沈宴还活着的感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