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二郎!”头顶的妇人,口中传出一声尖锐无比的喊声,闻蝉心头一抖,被那凄厉嘶声划过。
她仰起头,看到闻蓉神色怔忡,脚下的路已经到了尽头,如她心中那道死胡同一样。而天地布满大雾,长夜总是比白天多得多。闻蓉不知道在看着哪里,就那么直接往前跨了一步……
李郡守听到府上诸人的汇报,当即策马,从官寺中快马加鞭赶回府上。他一路匆匆赶路,进院子,过假山,入了最后一道月洞门,走在曲折小径上,旁边梅花鲜红欲滴血,正烂烂盛放。
他目呲欲裂地抬头,看到妻子衣袂飘飞,一脚踏空。刹那间,他整个心变得空荡荡的,痛得撕心裂肺——“阿蓉!”
妇人从高空中,跌了下去。
一众人扑过去,想要接住她。但之前一直不敢动怕刺激,现在动,又实在太晚了。
李郡守眼前黑一瞬。
再次有光的时候,他看到廊下,有少女往外只挪了一步,张开双臂,稳稳抱住了跌下去的妻子。再紧接着,在众人的惊呼声中,摔倒在地的少女妇人被一并包围了起来。
……
晕过去之前,闻蝉正苦涩地想着:大概我与江三郎犯冲。
每当我做好准备去见他,意外总是从天而降。
上次是李信,这次是姑姑。
……照这样下去,我还能有活着见到江三郎的那一天吗?
第33章 109
府上的郡守夫人又病倒了。虽然自她回来,众人已经习惯。但这次的混乱,仍然给李家添上了许多消败沉寂。李伊宁与兄妹们去给大母(祖母)请安时,老县君泪流纵横,连连道,“造孽啊。”
是啊,造孽。
那个丢掉的孩子的阴影,笼罩了李家。互相怨怼,互相不原谅。旁人家阖家欢乐,他们家,却始终连笑声都很少。在李怀安夫妻在汝阴居住的那些年,是李家最太平的日子。闻蓉有了女儿,又有了小子。过了这么多年,在丈夫和孩子的帮助下,她也慢慢走出了旧日的阴影。那些年,逢年过节时,一家人团聚,也都多了说话和解的意思。
上天却从来没打算就此放过闻蓉。
意识清醒的时候,闻蓉想着,是不是因为这些年,她渐渐地去接受大家的说法,忘掉那个孩子,所以老天不高兴,才借此惩罚她呢?
她的幺子出生没多久便夭折,这沉重打击,再次将她推向深渊。
她重回了那个午夜梦回的时刻,众鬼啼哭,血雾不散,她在黑夜中彷徨,听到无数声“阿母”的呼唤,每次回过头,却谁也看不见,谁都不知道。
她丢了一个儿子,又死了一个儿子。
这是她的罪。
母亲做的如此失责,是她害死了他们吧?
整日浑噩,整日寻找。她站在浑浊的夜雾间,穿过茫茫人海,踉跄前行,不断地呼唤着。心心血泪,声声如泣,一个母亲,到底要如何,才能回去丢失的岁月,找回她的小阿郎——“二郎!”
……
“这是灶房那边给表姐熬的药粥,表姐趁热喝了吧。”冬日上午,日照昏沉,屋门大开,有层层寒气扑入房中,又与屋中烧着的火炉相中和,气温温和。在门外脱了鞋,只穿袜子在一层雪绒色的毡罽上走来走去,舒适轻盈,并不觉得寒冷。
舞阳翁主因为昨日猝不及防地救了她姑姑,两个人一起摔了。她姑姑被她护着没事,她却遭了罪,当场疼晕;再次疼醒,是因为医工给她正骨的原因。她的腿脚受了伤,脚脖子当天便肿起一大块,对于常年无病无灾的闻蝉来说,可算晴天霹雳。
一众仆从在得知翁主受伤后,更是如临大敌,恍觉天都塌了——翁主被人劫持的时候,尚且活蹦乱跳、连点儿心理阴影都没有的,全须全尾地回来了。结果翁主就坐在家里,当着他们的面,祸从天降,被砸伤了。
所有人都诚惶诚恐,各派人士,自翁主受伤后,就一批批轮流过来慰问,各类补品,流水席一样地送过来。恐怕闻蝉吃到明年去,也吃不完。
是为了救姑姑嘛,闻蝉倒不觉得如何受委屈,她就是难过自己的腿脚受伤。最让她伤心的,是医工们从膝盖开始,给她细细包扎。她的脚肿了小球大,医工给她包了个大球。且她受伤后腿脚不能弯曲,起身后,坐的时候,只能把两腿伸直了坐,一点儿含糊都不行。
这种坐法,称为“踞”,是极端无礼数的一种坐法。莫说贵人们的教养,就是普通民众家,谁这么踞坐在家,被别人看到了,都要认为你这个人莫非是瞧不起人,这样羞辱他人?
然闻蝉腿脚就是暂时不能动,得休养几日,等肿块下去了,才能下地活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