陛下何等绝情!
等宫人服侍好张染退下后,闻姝才入屏风后看人。她看到张染靠坐在长榻间,拥着雪色被褥,淡漠而坐,青丝用簪松挽,几缕贴面。殿中烧着冰炭,室内一团暖融,秀美少年面色苍白,若拥雪而坐。他这团松松拢着的雪,既让人震慑于他的容颜,又易让人生起怜惜之意。
少年张染依旧清瘦柔弱,却很久不表现出来了。闻姝冷不丁看到他这副样子,心口重重一悸,有让她心慌的口干舌燥感涌上。她疑心自己女性情感作祟,见不得人这般惹人怜,才会生起这种古怪的酥麻感。
闻姝冷静下来后,坐于张染榻边。她几乎不敢对上他漆黑的眼睛,低着头看到他放在榻沿上的手。少年手指细长,骨肉有莹莹如玉般清透的色泽,他手微弓,弧线半折,还是好看。
闻姝盯着他的手发呆,看他的手忽然抬起来。闻姝被惊得往后折了下身,差点摔倒,手腕被张染一把抓住,免了她的窘态。张染奇怪看她:“你干什么?我和你说话,你没听见?”
闻姝羞愧地低下头。她被张染美色所惑,竟忘了他还受着伤……闻姝脸红得飞快,带着满满忏悔之意问他:“你腿没事吧?常人都不能在雪中跪那般久,何况是你呢。”
张染眼神古怪地应了一声“没事”,实则是怕闻姝担心,她进来第一面,他就笑着宽慰过她了。闻姝向来很照顾他,这还是第一次,他跟她说话,她居然没听进去,当着他的面就走神了。
阿姝怎么了?
张染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。
闻姝被他看得心虚,转移他的话:“对了你先前是要跟我说什么?”
张染微笑:“没什么。我就是觉得皇后殿下一去,我父皇都快疯了……我和母亲在宫中的生活变得非常艰难。我母亲被打成了皇后那一派,皇后逝后,她非但没得到好处,反而成为了靶子。我在想我已经这么大了,不能再让母亲受委屈了。”
张染望向窗的方向,慢悠悠地叩着手指:“阿姝,子凭母贵,母凭子贵,自古相辅相成,是可以一试的。”
闻姝心神一跳,她在极短的一瞬间,捕捉到了张染的心思。为了他母亲,他也要去争一争功名。张染母子在宫中的处境现今这般不好,张染又病弱,指着王美人,王美人只会愈发艰辛。张染已经不是幼时无能为力的小公子了,他的兄弟都在争,只有他置身事外……
闻姝心口疾跳,颤声:“难道你要去争……?!”她不敢说出来,伸手去指东宫的方向。
张染笑着摇了摇头,说“只是封王而已”,让闻姝放下了心。
闻姝希望张染过得好,又怕他受伤,当他这般冷静清醒时,她只为他开心。
封王是迟早的,然张染若是很久后再封王,他想护的人,未必能等到那个时候。张染想提前封王,又不威胁到他的诸位兄弟,让他的兄弟对他产生提防,又得好好筹谋一番。
十一岁时,张染开始将目光放在了朝堂上。
他慢慢开始步入这个风云瞬变的地界,开始理政,开始办事,开始在天下人眼前证明自己的能力。
皇帝不喜张染,一是这个儿子身体差,二是这个儿子在皇后逝去一事上表现不佳,三是这个儿子冷心冷肺,没有感情一般,为人处世太让人心寒。真要论起来,皇帝的诸位儿子中,性格最像他的,便是张染了。冷情绝爱,无欲无望。这种人心狠手辣,做什么都不会有太多犹豫,非常适合当帝王。
皇帝对自己的自厌,传到了对张染的厌恶上。皇帝更喜欢三子张桐,温厚老实,恭谨听话,自己说什么,张桐都会认真去揣摩。太子有自己的想法,那些幼稚的想法总在蠢蠢欲动,然太子又没有相配的能力去实现。张染倒是有能力,偏偏张染看不到天下的危机。
皇帝的这些公子们,每人继承一点皇帝的性情,各有千秋。随着年纪增长,他们步入朝堂,在朝野上展现自己,走入了群臣的眼中。公子们的长大让大楚走上了一个新的阶段,看起来生气勃勃,实际上依然危机四伏。
张染在其中,并不算太招眼的。
他只是渐渐没那么多的时间,整日无所事事地等着闻姝进宫来寻他玩耍了。他自己就走出了宫门,自己去拿自己想要的东西。张染忙于朝政,闻姝忙于功课,一晃便又是几年的时光。
闻姝从稚童幼女,长成了窈窕玉立的年少女郎。
眉眼开始长开,明艳无比的姿容,让人再无法将闻家二娘子当成每日只会喊打喊杀的假小子看了。
她学有所成,能文能武。跟着郎君们能上比武场玩一手,跟着女郎们能吟诗作赋,日日摆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