闻姝往前怅然若失地追了一步,看到她眼前的小哥哥低头笑,颊畔轻鼓,肌肤胜雪。他笑得浅,眉目从她身上掠过,温凉柔软,有山水的灵动清越之美。金色夕阳浮在他脸上,一闪而逝,他眉目低下又扬起,转过了身。
他在漫天红霞中走远,远方等着的黄门们立刻过去围着他,拥着他回去。
小公子颜色甚好,已经一去不回头,闻姝仍呆呆站在原地,脑海中反复倒影着他最后那个略有些羞涩的笑容。他长得那么好看,说话那么刻薄,但是那个害羞又愉悦的笑容,将他的缺点全都掩去,她看到他那颗温柔的心。
一只手搭在她肩上。
头顶一声叹气。
闻姝仰头,看到是自己父亲。她脸忽然红了,小声喃喃:“……阿父,怎么是你啊?”
闻平笑一声:“阿姝,你知道什么叫‘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’么?我怎么看着,这话可以改一改,改成‘窈窕君子,淑女好逑’啊?”
闻姝茫然地看他一眼,没有领会到父亲跟她开这个玩笑的意思。她才刚开始认字,大部分精力都被习武所吸引。她还没有学到诗经第一篇,而恐怕她就是学到,她也依然不会觉得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。
小孩子懂不懂什么叫喜欢呢?
闻姝喜欢张染,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?
又要到什么时候,才能被闻姝自己发觉呢?
时日无忧又无尽,大把大把的光阴等着挥霍。闻姝还没有长到有小女儿情愁的时候,她父亲在夕阳下抱起她笑,对她开玩笑,她也单纯觉得不好意思。她不好意思于自己被父亲抱起来,不好意思于自己被阿父发现去追一个人。
张染于她的意义,在她五岁大的时候,她是不明白的。
她只是天生喜欢照顾弱者,所以她很喜欢找张染玩。但是张染常年都在生病,身体在幼年时更是非常的弱。他基本没精力没时间去见闻姝,闻姝去王美人的宫殿很多次,大部分时候都只能和王美人大眼瞪小眼。因为张染又生病了……
在这个时期,闻姝于张染的意义,在于一个不嫌弃他的小伙伴。他很开心她能来,她不来也没什么。反正他冷冷清清,早习惯了这样的生活。
这一年的下半年,闻姝开始跟着父亲习武,家里又为她请了教她琴棋书画的女先生。闻姝性格好强,不弱于人,她即使对琴棋书画不感兴趣,也逼着自己用心去学。很多时候,长公主都很生气,想把女先生送走,省的女儿整日虐待自己。
但是闻姝不肯。她做什么都专心致志的脾气,其实很难讨人喜欢。她不如大兄能插科打诨讨父母笑,也不如妹妹娇娇软软得人宠爱。她一板一眼,冷冰冰,木木然,让父母都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。
从这时候开始,闻姝去未央宫的时间少了。因为她阿父在这一年,确定会留在长安,再不会去大漠打仗了。父母不再吵架,闻姝没必要被送去宫中小住。她还开始了学习各种新鲜事物,忙碌无比。
只有很少的机会,才会去未央宫的后宫阙中,去王美人宫中找张染玩。
而就是这很少的机会,都要被张染生病养病占去一大半时间。
她见到张染的机会寥寥无几,但她心里一直记挂着那个常恹恹躺在床榻间咳嗽的小哥哥。
新一年到来,除夕去未央宫参宴。因家中小妹妹尚年幼,大兄又要和他的好朋友们去放烟火不肯来,曲周侯夫妻便带上了闻姝。觥筹交错,宴席华丽又盛大,独缺了皇帝的出席。
皇帝这时候已经非常沉迷于炼丹,大臣们围在一起叹气讨论着。宫女们进进出出,宫中夫人们坐于高位应付客人,小公子小公主们也落落大方地跟着太子殿下,代替自己的父皇向群臣敬酒。
闻姝在人群中穿梭,到了王美人的席前贺岁。王美人笑着给她抓了一把金瓜子,闻姝不走,问她:“夫人,五表哥怎么不来?”
王美人神色微黯,摸了摸她的头。
闻姝便懂了。
小娘子咬咬唇:“我好久没见到他了,挺想他的。”
王美人想着儿子的身体,心不在焉道:“等有时间了,我让他去找你。”闻姝是长公主家的二娘子,对王美人如今尴尬的宫中地位来讲,儿子和闻姝交好,她一直乐于制造机会。
闻姝得到了答案,却仍不走。她心里焦急,因为知道过几天,自己就要去二伯家中拜访,离开长安。父亲要送她去二伯那里学武,因为有什么什么名师将在二伯家逗留两个月,已经说好了的。
闻姝追问:“那上元节晚上,小哥哥出来玩么?”
王美人伤心地摇了摇头。
闻姝怔一下:“我阿母说,今年上元节宫里会很热闹。皇后殿下效仿民间,要在宫中开办灯会。我阿母都被请求送花灯的……这么热闹,小哥哥也不来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