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年独自行在一条道上。
此间千难,此间万苦,然此间风光,独属于他一人。他像是孤独的王者,披荆斩棘,走一条自己的路。他不和人分享,也不邀请人进来同行。他扮演着强大的人士,他不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软弱的样子。
因为不能信任吧。
因为从来都是这样的。只有这样子,李信才能长成今天的他。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。
就像他想保护闻蝉,他却从没想过被闻蝉保护。
他……
李怀安回头,冷淡地看他一眼——“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,只是过犹不及,我看你是要走入歧路了……你不明白很多事,你不放心所有人。就连我救你,你都要问个清楚,否则你不安心。那我就给你个心安吧:我救你,并不是为了所谓的利益,也不是你以为的你母亲求我的缘故。而是我本来就不想抛弃你。你认为你是棋子,根本不融入李家来。你都不去查一查李家行事的风格——李家从来不轻易放弃任何一个人,即使他已经没用了。”
“因为,我们也曾经被抛弃过。被放弃的滋味谁都不好受。”
“阿信,你好好想想吧。再跟我回会稽的时候,我希望你能多为李家做点事,而不是只把自己当成客人,随时准备抽身走。世家重利益,世家也重视其他的东西。希望你还有机会了解这一切。”
“世族人士守望相助,相辅相成。希望你还有机会看到这些你昔日没看到过的。”
少年还很年轻,他的许多行为,在大人物眼中被看得一清二楚。他没有达到心机深重让人看不出的地步,大人物们也懒得理他。只有出了事,出了大事,各种掩藏在深处的危险因素,才会暴露。
李信忽而醍醐灌顶——是否他照自己现在的样子走下去,会成为一个刚愎自用、疑神疑鬼的人呢?
少年在摸爬中,在独自一人的成长中,总需要先行者拉他一把。他师父教他武功,李家又收养他。曲周侯教他与人战斗的经验,李怀安指出他性格缺点。就连吴明,都能教会他又傻又白又甜的好处……他闭着眼,一点点吸收这些。
广袤天宇,万里长空。雄鹰在天,终有冲天鸣翔之日!
李怀安来到长安的事,连这几日深居简出养病的宁王都听到了传闻。宁王府上,午间小憩后,宁王张染被榻前跪坐的女郎吓了一大跳。他抚了下疾跳的心脏,得女郎倾前身子为他拍背,他才缓口气。公子面色慢慢平和,起身下榻,并瞥了榻前那颜色浓艳的女郎一眼,“夫人这是受什么委屈了啊,大晌午的就来跪我?”
闻姝称不上跪。
她就是腰杆挺直了些,跪坐于方榻前,神色清冷而肃穆,拧着眉的样子,颇有愁苦之意。
张染张口就说她跪他。
可见是讽刺她了。
闻姝心里叹口气,知道是因为最近李二郎的事情,自己的做法有些过,张染在嘲讽她呢。见到长发垂腰的青年洒洒落落地去开窗,站在窗前,他苍白的面容映着院中景致,秀丽之姿相得益彰。
闻姝跟在他后面,吭哧了一下,“夫君,你知道李二郎如今怎样了吗?”
张染正思量下午做什么,闻言瞥她一眼,奇怪道,“你怎么这样关心李二郎?你不是挺讨厌他的吗?他要是死了,你的誓也不用守了。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小蝉嫁给李二郎吗?李二郎一死,你就有名头为小蝉张罗新的夫君人选了。况且正值小蝉大悲之时,趁虚而入,正是博得她欢心的大好机会。你现在最该做的,不是为李二郎求情,而是偷渡一杯毒酒,毒死那牢中的李二郎啊。”
闻姝:“……”
深深吸口气。
告诉自己不要被张染的刻薄气到。
她见张染说话说得一半就咳嗽,递了杯水过去。青年喝完了水,还又发表了一派论言。闻姝一声不吭,一直跟着张染。她心知夫君游离于皇室边缘,李二郎之事颇为棘手,夫君并不想沾手。闻姝脸皮薄,又做不出央求他的样子来,只能事事跟在夫君身后,希望张染那颗七窍玲珑心,能看出她想说的意思。
从卧房一路跟到书房,对张染嘘寒问暖好久,闻姝憋得颇为辛苦。
然平陵公子好是风采怡然,开始提笔作画。身边妻子在他周围来回走动,明明心烦气躁,又小心地不过来打扰他。张染面上不露声色,眸中噙笑,就想看她能忍到什么时候。他想,都忍了三天了吧?阿姝的耐性,也该到临界点了。
果真他这么一想,旁人人影一落,闻姝就坐在了他身边。闻姝手扣住青年的手腕,让他抬头与她对视。闻姝一脸严肃,“夫君,我待你如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