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痴儿。”
蓦然一声如天籁,响在头顶,她神智迷蒙,只迷迷糊糊地想,这声音真好听,应该得是天使?还好,不至于下地狱。
一双手轻轻将她扶起,随即后背有暖流注入,至真至纯至光明,她体内蛰伏的同源气息顿时一动,欢快呼应,自动运转一周天,流过奇经八脉。
暖流过处,破冰。
那双轻柔的手,小心地将她扶在自己臂上,一边从水里捞起她的发,一边轻轻地,拍婴儿一般拍了拍她的背,柔声道:“哭吧。”
仿佛一个命令,又或者神灵的启示,她浑身一震,蓦然趴在那手臂上嚎啕大哭。
眼泪泉水般哗哗涌出,奔流得似乎永无尽头,瞬间湿透了那一方雪白的衣袖,连同里衣都渗透。
梵因怔怔地看着自己滴滴答答流水的衣袖,再怔怔看看哭得双肩耸动的君珂,露出点古怪的神qíng——宽容决断的君珂,居然也会哭成这样!
臂上那少女狠狠埋头,呜咽的声音飘dàng在河滩上,沉闷凄切,充满不甘和绝望,四面枯败的芦苇唰拉拉乱响,低伏在水纹隐隐的河岸边。
那样放纵又压抑的哭声,像一柄小锤,不住锤在大燕第一佛门高士平静如镜的内心,隐隐约约,似也有共鸣声起。
梵因垂下脸,宁静的眼眸第一次泛起涟漪隐隐,手指不自知地落在君珂的发上。
初见她,桥上桥下。
因为感应到脚下那一抹不属于这尘世的气息,他忍不住多管闲事了一回,天命有归,星子渡越,他并没有真正认为自己多事,因为她既然来到这里,那就不会白活一场,没有他,也有别人。
自此便忍不住注意她,想知道那抹异世之魂,是否真的能够搅动这大燕风云。
越关注,越着相,不涉红尘的心,经不起凡俗的牵萦,在尘埃中远望,终将染上那一抹隔世的风霜。
直到她遇上沈梦沉,生死之境人生一劫,他忍不住出手,佛门莲华,无奈之下哺入她口。
沈梦沉自此和她成同脉之体,他自此也因她染大千芳尘。
给君珂的馈赠,当时他只用来压制君珂的生死之劫,之后便予以封锁,莲华之宝,她用得越多,他越受牵制。他的自在清静,触手可及的云天宇宙,佛门胜景,很可能离他越来越远。
她是他的劫,他妄图渡劫。
然而此刻……
河滩呜咽,冷月无声,她在他臂上颤抖,颤动的肩单薄如蝶,泪水浸透衣袖,湿润了自在拈花的掌心。
突然觉出一种奇异的qíng绪。
像蚂蚁窃窃而入,微微蚕食,细密而隐约,不知道哪里牵扯得微微一痛。
这是心痛,他却不知,他是天生释子,有生以来温和如意,却并无人间喜怒。
他的手,无意识地一遍遍拂过她的后心。
掌心白光隐隐,流过后背大xué,莲华盛开,化为白色气流,温柔修补着她破碎的心境和脉络。
给你。
助你更增灵慧,助你自在如意。
不要在苦痛徘徊,被尘世跌宕摧折。
华光流过,君珂渐渐平静下来,不知不觉,竟然伏在梵因臂上睡着了。
她做了一个梦。
梦里有她现在最不愿意想起的两个人,纳兰述和戚真思。
先出现的是戚真思,初见第一面,用一种奇特的眼光,看着她。
那眼光当初她没觉得异常,此刻在梦中,便觉得恍惚,忍不住要想,这眼光似陌生似熟悉,熟悉在,并不是没见过这种眼光,陌生在,这种眼光,不应该发生在戚真思身上。
还没等她想出个端倪,这场景就一晃而过,接着是三水小村学武,她险些被砍掉手掌,晚上她死狗一样躺着,远远地有戚真思和纳兰述的声音,似乎在争吵,偶有一句拔高,窜进耳中来。
当时她疲累yù死,什么话都听进耳却不进心,此刻梦中灵慧开启,那只说了半句的话,突然闪回。
“你以为就你知道心疼,难道我……”
一句话飞快地窜了过去,场景又换,戚真思和纳兰述jiāo替出现,教习练武、相伴燕京、武举啦啦队、代她杀掉的迟到的亲卫……最后是帐篷里那一幕。
在梦里,这一幕不理会她不愿细看的心声,缓慢,而放大。
看得见戚真思的神qíng。
看得见戚真思的动作。
听得到那一霎两人各自说的话。
听得到纳兰述原本十分含糊的咕哝。
梦中的君珂,突然一颤。
思绪飞快的倒回,回到她掀开帐帘的那一刻。
……少女奔近,兴冲冲没有发声便掀开帐帘,因为天生神眼,不需要适应黑暗,一眼就看清了帐篷里的一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