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过,我向来心软。”沈梦沉微笑轻轻,“纳兰述,虽然你处处yù置我于死地,我还是愿意将殿下的尸首还给你;虽然你想炸了我,我却不想引动这棺中炸药,炸了成王的尸首。”他立于高处衣袖一拂,长空下雪色一闪,四个红门教徒掠向棺材四侧,手中举着火把。
“我明白告诉你,棺里有火油,现在只要我一个命令,他们就会将火把扔进棺材,你杀人虽快,但我相信他们扔得更快。”沈梦沉直视脸色越来越白的纳兰述,淡淡道,“你想要回成王尸首?可以——”
他对纳兰述一指,“丢下武器,跪着过来!”
纳兰述霍然抬头,眼神里怒火一闪。
“纳兰述!在成王面前,你不配站着,你弃家弃藩,为女人任xing出走;你带走成王府最jīng锐的尧羽卫,却没能保护好他们,令他们折损惨重;你胸无大志,逃避责任,在燕京沉迷女色自在悠游,任冀北沉沦算计父母陷入危机最终身死——纳兰述,不忠不孝不义如你,有何脸面,还站在成王棺前!”
他居高临下呵斥,少见的语气铿锵,周身起了淡淡雾气,遮得颜容不清,衬着那一身白衣,恍惚间竟令人错觉那是成王鬼魂当面。
纳兰述仰头望着他,眸子里那轮血红更深了几分,随即身子晃了晃,踉跄一步,手中白玉权杖斜斜一撑,发出一声清脆的jiāo击。
不远处糙丛簌簌动了动,此时人人紧张,无人注意。
糙丛里,一双异光迥彻的眼睛,也在死死盯着那棺材和棺材前的人,眼睛里怒色熊熊,乍起燎原之火。
随即那双眼睛便落在纳兰述背影上,疼痛、不舍、不安……复杂而激越的qíng绪。
然而除了一开始糙丛那簌簌一动之外,这人咬住了牙,没有再有任何动作。
棺材前,纳兰述手撑着自己的武器,手肘压着胸口,似乎那里滔天剧痛,被他死命压下,他在深深地吸气,寂静冬夜里声音悠长,半晌沉沉道:“纳兰述便有千般罪孽,也不是你这jian恶小人配呵斥责难。沈梦沉,冀北之难,拜你所赐,你竟妄图以我父亲口气教训我?你让我觉得可笑!”
沈梦沉周身的雾气散了点,眼神里掠过一丝惊异,刚才他已经使了点控心之术,想借纳兰述看见棺材心神浮动之际,攻心控敌,不想纳兰述竟然没有上当。
他自知两人武功真要全力以拼,只怕难免两败俱伤,沈梦沉不喜欢自己有任何伤损,能不费力气将对手打倒,为什么不用?
“我不过让你提前听听罢了。”他换了语气,展颜一笑,“等你下了地府,这样的话,你一定会再次听见的。”
“但在此之前。”他一指棺材,“纳兰述,你当真要不孝到,看见成王棺材,都不跪下拜祭吗?”
纳兰述闭上眼睛。
男子脸容如霜,乌黑的眉与眼睫也凝了霜雪,连唇都毫无血色,一瞬间看来如雪山之上人形碑石,森冷而孤独。
“沈梦沉,你记住。”良久他轻轻道,“纳兰述不受任何人激将,纳兰述,只做他该做的事——”他抬头看住沈梦沉,一字字道,“别站脏了地方,你,滚远点。”
沈梦沉冷笑,负手后掠一丈。
“当。”
白玉杖落地的声音惊得所有人都张大眼睛,红门教这边露出喜色,糙丛里那人险些又发出动静,赶紧咬紧嘴唇,眼神里满满不安。
“噗通。”
玉山之摧天柱之倾。
纳兰述跪下。
黑袍如重羽,携了那长天霜雪,悠悠覆在冬夜冀北冰冷的土地上。
地面上锋利的碎石,磨砺着只穿了薄薄紧身衣的膝盖,几乎在瞬间,膝头便破。
纳兰述却好像全无所觉。
他挪前一步。
“父王。”
一个头重重磕下去,溅碎泥尘。
三丈之前,黑棺沉默,那里睡着他的亲人,他的父王,他的血缘所系,他一生里最孺慕的存在。
那是降生时将他欣喜揽抱的臂弯,那是三岁时将他欢笑托起的有力双手,那是送他去尧国时,不舍拂过他头顶的温暖手指。
膝盖挪前,又一步,石子磨砺膝端,微微染血。
又一个头重重磕下去。再抬起青紫一片。
“父王。”
两丈之前,黑棺沉默。
再无人会从中走出,微笑摩挲他的头顶;再无人会每月一封信,命人带往尧国;再无人会在冬天里派人一批批去尧国,再要这些人一点点将他的qíng形报得巨细靡遗。再无人会在他的生日开宴庆祝,在大门前久久望着尧国方向,对着母亲叹息他的缺席;