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对脚下点了点,姿态很轻,像怕踩着蚂蚁。
君珂脸色有点发白,她不得不承认,无论怎么推敲,沈梦沉这段话里,都没有什么漏dòng。这种隐匿方式和作战风格,确实是尧羽卫的,这种不愿丢下任何一人的团体jīng神,也是尧羽卫才有。
沈梦沉,确实对冀北下了功夫。
一个人用这许多年的时间,隐在暗处,对某种势力长久观察,他为的是什么?
“冀北必败。”沈梦沉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,淡淡道,“朝廷对冀北从未放弃过警惕,而这一场计划,也开始了很久。现在不过一个血与火的开端,最后必将以皇权归一为结局。君珂,选择自寻死路还是明哲保身,有时候不是那么难的事,闭一闭眼睛,也就过去了。”
君珂默然半晌,答:“我怕我今日闭一闭眼睛,从今以后每天晚上,都有人睁着眼睛,在噩梦里看我。”
“你以为你此刻睁着眼睛下去,他们就愿意和你同生共死?”沈梦沉突然笑得讥诮,“君珂,你以为,尧羽卫此刻还愿意原谅你?”
君珂霍然睁大眼睛。
“纳兰述虽然不喜家族,多年积郁,但他真正愤然离家出走,起因还是为你,他出走,连带尧羽卫离开冀北,朝廷的计划,才真正开始有了执行的机会。”
“纳兰述的注意力在你身上,尧羽卫不得不把注意力也投到你身上。”
君珂脸色一白。
“你在燕京越风生水起,尧羽对你投入的关注和保护便越多,人力是有限的,他们要保护纳兰述,要关注你,还要兼顾燕京危机,对于燕京以外的蛛丝马迹,便难以顾全。”
君珂退后一步。
“不得不说鸟儿们还是无比jīng明,一点点蛛丝马迹,他们便嗅到了气味,以他们的能力,眼看便要提前发现不对,影响到大局执行,好在,有你。”
浑身颤了颤,君珂又退了一步。
“因为你一场突然入狱,尧羽全员出动,才有了我们钻空子的机会,将重要的消息调包,将事qíng被发现的时机,又推后了关键的几个月。”
君珂再退。
“从今天开始,你以为尧羽卫想通了前因后果,不会对你心生厌弃?”
再退。
“从今天开始,你以为纳兰述痛定思痛,在责怪自己沉迷女色放弃责任而导致家破人亡时,不会因此迁怒于你?”
再退。
“就算他不迁怒于你,你以为此刻的他,还有心思还有胆量和你这个麻烦祸害在一起,为前路增添阻碍?”
再退。
“看到你,就像看见了他的错误,你的存在,就是在生生提醒他那些永不可挽回的悔恨,怎么也避不开逃不了转不过去,一次次戕心的残忍。”
再退。
“到时候,你让他qíng何以堪?而你,付出一切不顾生死的追随,面对的却是日渐冷淡和隔膜排斥,你的心,又要如何被伤成千疮百孔?”
再退。
午夜冷风,地面积雪,沈梦沉黑发飘舞,声音幽沉,字字如巫。
他步步紧bī,她步步后退。
“砰。”身后突然一凉,触及墙壁,退无可退,她才瞿然一醒,一抬头,脸色惨白。
从冀北到燕京,她一路挣扎,步步向上,获人心名誉,得赞赏爱戴,鲜花着锦,声名喧腾。
她以为她该是别人的骄傲,不再依赖他人,足可有自己的光芒供人分享,然而到今日才明白,原来她从来都是棋子,执在这个男人手中,身后牵着线,控制了爱她的男人。
原来她从未真正崛起。
原来她从来都是拖累和绊脚石。
原来她此刻,站在这里,自以为满怀义气,为我所应为,自以为可以和人同生共死,不屑这人间富贵如纸,不曾想她才是那致人惨败的罪,没有救赎的余地。
君珂闭上眼。
半晌,一滴眼泪,颤颤落下来。
却又最终没有落下,在眼角悠悠垂住,被冷风一chuī,凝成一颗细细的冰珠。
一直微笑从容的沈梦沉,眼神突然颤了颤。
眼前的少女,在他面前,从来都不折不让,沉稳而勇毅,她遇qiáng愈qiáng,输人不输阵,以至于他从未见过她任何示弱的神qíng。
然而此刻这滴眼泪,才让他恍然惊觉,原来她亦脆弱,如这世间普通少女。
仿佛也似有一颗冰冷的眼泪,滴溜溜滑过心的门扉,其声琳琅,久久回dàng。
“啪。”君珂手中的剑,突然落到地上。
那滴眼泪也因为震动,从长长的睫毛上滚落。
晶光一闪,沈梦沉的心忽然之间也似一颤,一生里首次有这般感受,他自己都怔了怔,然而随即便冷下心来——不下猛药令她灰心,如何能让这坚执的女子放弃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