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后有人“咦”地一声,仿佛觉得自己花了眼睛般揉了揉眼,喃喃道:“刚才那个人,怎么像梵因大师?”
“怎么可能?”旁边立即有人讥笑他,“就算皇帝陛下不穿衣服奔出皇城,梵因大师都不可能跑成这个样子!”
疑惑的人想了想,也觉得很有道理地点了点头,然而这些百姓一回头,齐齐傻眼。
呼啦一声,一条街外一条巷口,梵因衣袍一卷落下,正落在一顶八人抬大轿仪仗面前。
百姓呼啦一下涌过去。
有好戏!
梵因大师飞檐走壁当街拦轿!天上下红雪了吗?
谁家的轿子?
有人认出这是右相的仪仗,眼珠子立即发蓝——燕京太平太久了,这是有好戏要看了吗?
沈梦沉的亲兵轿夫一抬头认出梵因,都愣在那里,轿子也停了。
轿子停下,轿中的君珂完全没有感觉,她正沉浸在那种奇怪的感觉里,被身周和体内的cháo簇拥着,向薄云雾霭中,永恒之地而去。
沈梦沉也犹在沉睡,毫无声息,呼吸间散出淡淡白气。
轿夫们等着沈梦沉的指示,轿子里却没有动静,沈梦沉的规矩,是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身侧的,轿夫和亲兵愣了半晌,对梵因躬身,道:“请大师让路。”
梵因默然,垂下眼睫,日光将他眼睫染金,他垂目的神qíng肃穆而忍耐,似在聆听旁人不能听闻的声音。
“请大师让……”
梵因突然大步向前。
他似乎只是轻轻踏出一步,忽然便越过前面长长的仪仗队亲兵,到了轿子前,八个轿夫也是会武者,眼见梵因竟突然bī前,碍于沈梦沉严厉的府规,鼓足勇气各自抽出武器,当头劈下。
梵因只是将最前面轿夫的手轻轻一托,那人的刀突然就横飞竖拍,准而又准地架住了另外几人的刀剑,星火四溅,铿然之声不绝,却追不及梵因的衣角,在那毫无烟火气的一拍之后,他雪白的身影一没而入轿中黑暗,再抽身出来时,怀中已经多了一个人。
那人蜷缩在梵因臂弯里,看梵因姿势,大约原本是准备拎着的,又觉得不尊重不妥当,换在手臂里,然而手臂里他自己又觉得不自在,僵直地伸着,半天柔软不下来,燕京百姓远远围在背后,瞪大了眼珠子等着看那被梵因qiáng抢出来的是何许人也,梵因正抱着人要走,一转头看见全城百姓饿láng般绿莹莹的眼光,唰地从轿中抽出一方黑布,盖在了怀中人的身上。
燕京百姓发出了一声无比失望的长叹。
梵因一转身,黑布白袍一闪,人影已经数重屋脊之外,燕京百姓贪恋地看着他的背影,再看沈梦沉轿夫亲兵惊骇的神qíng,和始终安静的轿子,在自己惊悚的推测里,慢慢瞪大了眼珠。
这一天,有一个惊悚的,却由无数人亲眼见证的传言,在燕京风靡流传。
这个流言的内容是这样的:
“梵因大师在大街上拦轿,劫走了沈相!”
※※※
且不论帝京两大美人被突起的“流言”凑成官方cp,导致了燕京多少玻璃心破碎,多少少女嚎啕,多少同志爱好者捶胸顿足大骂自己痛失良机,以至于燕京城内翻了浆,就某个清静的小院来讲,最起码表面还是清静的。
这里是梵因闭关之所,京中大德寺后一座别院,此刻僧人们早已远远避了开去,因为梵因大师说了,不要人打扰。
禅房静静,门窗半掩,有微微诵经之声响起,空灵而高远,然而不和谐的是,在那诵经之声的间歇,却有翻滚之声不断,是衣服摩擦地面的微响,似乎有人在地面挣扎,却又闷声不吭。
光可鉴人的桐木地板上倒映着翻腾的影子,散开的长发雾一般地挥洒,脸颊和地面乍触又分,她似乎也觉出了异样,在飘dàng中努力挣扎,想要从死海之中靠自己的力量泅渡,衣襟在翻腾中慢慢散开,luǒ着的脖颈脚踝,在木地板上慢慢擦出血痕。
她似乎隐约觉得不该发出声音,那样的挣扎里也始终闭口不言,但微微的喘气声有时候比大声呻吟还要令人心颤,气息濡湿明镜般的地面,升腾起一阵白色的雾霭。雾霭里那双往日明亮的眼睛,此刻却是迷茫而虚幻的,带一点怅惘的欢喜,穿透这静木深禅的独院,进入某个迷离而不可逆转的深度幻境。
那双眼睛无意识地微微上撩,看住了面前的人,雪白的衣角自禅房深处静静延伸,她救命稻糙似地抓住。
衣角被扯的那个人微微一震,眼睛未睁,口中的诵经却更快更沉雄,空气似乎因为有了微微的震动,水波般层层晕开,隐约院内树叶间光芒一闪,日光更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