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梦浮沉,尘封记忆,那一夜黑暗的宫室飘飞的帐幕,那一夜沉厚的地毯昏huáng的灯火,那一夜满地泼洒的药汁……女子惊惶的脸……男子愤怒的脸……尖声嘶叫……挣扎……伸出向天的痉挛的手指……喷在chuáng榻上的黑色的血……
“啊!”
景泰蓝忽然一声尖叫,一蹦而起,蹬蹬蹬地就冲出门去。
太史阑一跃而起,紧跟其后,并厉声阻止闻声赶来的惊慌的宫人,“站住,原地等候!”
他在前头狂奔,小小的身影似逐梦而去,又似要将噩梦甩在身后,路过的宫人躲避不及,惊惶地张望着他的背影。
景泰蓝忽然停下,仰头看着头顶的匾额。
“承御殿”。
皇宫正殿之一,先帝旧日起居之所,当初先帝就是在这里驾崩。
景泰蓝怔怔地走了进去。
承御殿之前一直封殿,景泰二年太后吵着要回宫,为了bī走她,容楚使用了承御殿,之后承御殿受到了一定的破坏,修理后再次封闭。
景泰蓝潜意识里,不愿意接近这宫殿,除了那次太后回来呆了一阵,其余时间他从未来过。
殿宇高阔,日光从承尘上的窗户she下,光柱里无数浮尘游动若舞,殿宇中所有器物,都用huáng绸覆盖,看上去明明暗暗,像一群等待被惊醒的shòu。
这只shòu,叫记忆。
景泰蓝脚步停也没停,直奔寝殿而去,大片大片垂地的帐幔被他用力掀起,腾起一阵淡淡的烟尘,扑在随后的太史阑脸上。
景泰蓝最后停在那张雕龙镶凤十二幅烧瓷江山图的琉璃榻前。
榻是先帝驾崩时睡的榻,榻上的用具自然早已换过,换完就锁了宫,chuáng上平平整整,什么也没有。
景泰蓝毫不犹豫,呼啦一下掀开了那层厚厚的金色绣龙凤呢绒毯。
花梨木的宝榻边缘,靠近枕头的地方,赫然有一处较深的印子。
太史阑蹲下身,闻了闻,虽然时光久远,她还是凭经验敏锐地感觉到,这是血印。而且看这颜色这么深,说明血当初流出来的时候,就是黑的。
多年前,流在榻上的黑血印……
景泰蓝靠在chuáng头,手指慢慢摸上去,太史阑这才注意到,模糊的光线下,差不多位置,木榻上还有一些深深浅浅的印子,看上去像是被尖利的东西划的,fèng隙里还有点发亮的东西,仔细看是金粉。
太史阑明白这是什么印子了。
是宫中妇人常戴的甲套,前端尖利,宛如匕首,很多甲套饰以宝石金粉,不过一般这些东西不会掉,除非……剧烈运动。
尊贵的宫眷们,有什么机会剧烈运动?还运动到这chuáng榻边缘?
景泰蓝的声音,有点空dòng地传来。
“那天晚上我去看父皇,晚饭吃多了,父皇怕我肚子胀着,出门chuī风生病,就让我在里间榻上睡觉,让人把门掩上。我睡到一半,忽然被声音惊醒,就赤脚爬下chuáng去看……”
宫室灰尘拂去,黯沉退却,时光瞬间倒流,仿佛还是华光熠熠承御殿,久病的皇帝,在榻上歪着,面前坐着他宠爱的贵妃,贵妃在给他喂药,喂完了两人喁喁低语,没有注意到殿后一角探出的小脑袋。
“……你说的未尝没有道理……难为君瑞是你的孩子,你却毫无私心……”他欣慰地握住她的手。
孩子听见自己的名字,更加努力地向前凑了凑。
“臣妾未敢为一己之私,忘却国家大义……”年轻的贵妃在轻轻拭泪,“臣妾自己……一开始也转不过弯来,只是一直在读前朝史书,看到先明圣太后亲子愚而养子贤,她力排众议,毅然立了养子,当时那句‘社稷之重,有甚于一人荣华矣’,臣妾久久不能忘……”
“你顾虑得很是。”皇帝缓缓道,“君瑞资质瞧来是平庸了些,体力也弱于常人,而且xing子骄纵……朕也很有些担心……”
贵妃低头啜泣,有意无意抚了下自己的肚子。
“好在你腹中还有一个……”
贵妃脸上飞过一抹红云。
“既然如此。”皇帝似终于下了决心,道,“朕还是留个提醒吧……来人,召晋国公……”
“陛下。”贵妃按住了他的手,温柔地道,“此事实在不宜太多人知晓。”
皇帝略一沉思,点头,“你说得也是,朕自己来。”说完披衣起身,贵妃亲自伺候笔墨,皇帝写几行,停一停,又叹口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