邰世涛眼前模糊,看不清去路来路。
太史阑也回过头去,认认真真看了那少年一眼。
随即她忽然道:“我是太史阑。我答应你,取缔静海、乃至天下所有的小倌馆。”
盲人少年的身子震了震。
“如果你是犯官家属,家族确有冤qíng,我会为你家族平反。”
女子清晰冷静的声音响在清晨凄冷的海滩上,伴随海涛撞击黑色的礁石,四面静寂如死。
他唇边似有笑意。
一阵风过,他轻轻倒了下来,脸埋在沙滩上,将那最后一抹笑容,铭记在大地深处。
或许相遇是命,用命博一场黑暗沉沦的救赎。
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听见太史阑最后一句话没有,或许听见,或许没有,然而那缕笑容,证明他最后一刻的安宁。
邰世涛模糊的视线移上去,看见半山上,锦衣人没有追下来,却忽然取出了一张弓。
一眼看去弓似乎很小,通体火红,十分华贵,锦衣人指间一枚银箭,在黑暗中熠熠闪光。
这种东西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,想必锦衣人也被那暗器和虎奴的失手激出了怒气,终于拿出了杀手锏。
“扔我!那边!”太史阑声音急促。
她指的方向是大船边,几艘用来海上运送的小船,此时要等大船放下踏板牵引上船,已经来不及了,锦衣人刚才那一箭凶猛无伦,she程足可到达大船脚下,何况沙滩上本就无法太快奔行。
此时也有人等不及踏板,从大船跃到小船上。
邰世涛毫不犹豫,冲前一步,一抬手,将太史阑全力掷出。
太史阑身子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,落向小船,小船上有人窜出,凌空接住了她。此时第一箭已到,银光一闪,电she太史阑背心。
那人横刀,刀光如雪,铿地一声火花四溅,箭狠狠撞上刀,箭上巨大冲力撞得持刀人蹬蹬后退两步,黑发被箭风割裂,落在唇边。
她狠狠咬住黑发,站在沙滩上,揽着太史阑愕然抬头,完全想不到有人隔着那么远she出的箭,居然还有如此恐怖的臂力。
怀中的太史阑在挣扎,身子落了下来,随即一脚蹬在了小船的甲板上。
接住她的花寻欢不解其意,太史阑已经回头。
沙滩上,力竭的邰世涛用刀支住身体,已经没有力气再向前一步,而半山上锦衣人的弓,正指着他背心。
第二箭,将发。
邰世涛生死存亡迫在眉睫。
花寻欢眉毛耸动,她看得出这距离,她绝对无法在对方的箭下救得世涛。
然而太史阑却在笑。
疲倦的,却又胜利的笑。
她笑着,一脚踏着甲板,看着锦衣人,手指对甲板一指。
“如果你最终没能拦下我,让我顺利地传递给全城百姓我还在静海的消息,并顺利地登上黑水峪战船,算你输。”
产后夜奔,一路辗转,几经波折,各逞智慧。
如今她的脚,终于碰触到了黑水峪战船的甲板。
赌约至此时,结束。
小舟上,jiāo架的刀戟间,太史阑缓缓回身,她身姿单薄,脸色苍白,摇摇yù坠,可一段目光,便笼罩了整个静海。
半山腰,锦衣人一动不动,杏huáng锦袍的衣角,飘飞如一抹淡云。
他的弓依旧拉满,他来得及she邰世涛,甚至来得及she还没能上大船,身边无遮无掩的太史阑,可最终,那弦上的箭,停驻。
这一霎遥遥相望,各自心绪复杂难言。
这一路,其实没有输赢,她纵然顺利踏上甲板,最终也有赖于他人牺牲,而半路上,他其实放弃了无数次一箭击杀她的机会。
然而并无后悔,这一路相斗,他邂逅这世上最qiáng大最特别的女人之一,酣畅淋漓的智慧博弈,尔虞我诈的生死之争,到得最后,只觉不虚此行,惺惺相惜。
英才日渐凋零,沧海如此寂寞,不如留一个人在天涯那头继续行走,以同样的频率和速度。他日想起,便觉得上位者的道路,不再孤独。
他在意的,从来只是过程。
天好像是在一瞬间亮的,阳光好像是在一霎间刺破黑暗的,刺破黑暗的日光从山顶如滚滚流水倾斜而下,流过山石、树木、荆棘、糙丛……刺目的阳光里,已经不见锦衣人的身影,他所立的山石空空dàngdàng,仿佛从未有人来过,从未有人一路而来,锦衣披发,谈笑间展开一场惊心绝世的追逐。
邰世涛身子在瞬间松懈,然而当他转头看向战船时,眼眶不禁再次模糊。
模糊的泪眼,倒映太史阑的身影,她正慢慢站直,由花寻欢扶着登上战船,船上的士兵都已经被惊动,黑压压的人群蜂拥而来,那些焦灼绝望、满是黑灰的脸,在看见他们元帅大人的单薄却笔直的身影时,忽然都露出狂喜之色。一霎的寂静之后,欢呼之声爆上云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