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陛下,此话不可讲!”御医惶恐,噗通跪下,他全身被吓出一身冷汗,瑟瑟发抖,“陛下乃真命天子,万岁无疆……”
李玉没说话,御医鼓起勇气抬头,看到陛下漠然无比的冷峻侧脸。御医顿时想到皇帝的病情,想皇帝如此日夜操劳,为国事耗心耗力,膝下无子无女。他一人住在未央宫,宫中那样大,然皇帝平时连说话的人都没有。太皇太后隐居多年而不出,且与陛下的关系也谈不上好;皇后和陛下的关系,更是人前一个样,人后如陌路;只有长公主殿下偶尔会进宫来陪陛下说说话,到那个时候,陛下才有点温情的样子。
然而长公主殿下和陛下不愧是同胞兄妹,一个性情,都是冷冰冰的。长公主她也不常来未央宫……
而留在长安城中的其余宗亲藩王,陛下更是基本不见了。
陛下所有的心思都放于朝政上,奈何心力交瘁,病入膏肓,也无人知……
御医眼中被热潮涌没,思及这些年陛下的脉案越来越衰弱,却毫无办法,他们就焦急不安。有时候甚至抱有悲观之心,想劝陛下尽早与皇后洛女诞下子嗣,那日后也……然这些话,几乎是在咒着陛下,又是在插手国事。他们根本不敢说。
想到一桩桩事,都由陛下一人扛着,无人替他分忧,才至他这般情形,御医忍不住悲从中来,落泪而泣。
李玉听到了努力压抑的抽泣声:“……”
他突然觉得可笑:“何悲?自古从无万岁之天子。”他放下笔,问道:“朕还能活多久?一年够吗?”
御医轻声:“只要陛下注意调养……”
“不成了,”李玉淡声,“近来,朕时常头晕,意识有片刻空白。长此以往,如何处理国事?朕甚至疑心朕这乃是中风之前兆,然你们太过无用,都说不是。眼见着朕身体一日日差了,也是可笑。”
御医不好辩驳,羞愧无比:“绝不是中风!陛下您尚年轻,哪里至于那般境界?”
李玉说:“就怕比中风更麻烦。”
御医再不敢多话了,他们已经是全国医术最高的一群人,日日诊脉,来来去去,也只查得出陛下的脑中似有什么挤压。然他们又不能剖开陛下的头去仔细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吧?众位御医只好日日研究,眼见陛下都开始头晕吐血了,他们仍然束手无措……想来分外对不住陛下。
李玉挥挥手,示意御医退下,不再与御医讨论自己的病状了。他心中已认定自己活不了多久,便想在为数不多的时间内,把想做的事放到一起来。
例如夏国的暧.昧、凉国的野心、宗室的不安分、迁都的准备事宜……他要细细琢磨一番,好把这几件事,能赶到一件事上去。
还有他也烦恼的子嗣问题。
他自己是不成了,他厌洛女至深,绝不会与她妥协。他这几年,一直在想过继子嗣的事。然宗亲们……被他杀的杀,囚的囚,能过继给他的,他都不甚满意,也唯恐对方有二心。他这般急着让妹妹嫁人,也是希望妹妹能尽早诞下子嗣,好让他李氏后继有人。
只要李皎能诞下一子,李玉便不必再忧虑了。他妹妹的孩子,和他的孩子,也无甚区别。到那个时候,他方能安心离世,九泉之下面见祖先,方不至于无颜以对……
李玉确实恨不得李皎赶紧嫁人!
他等这一天,已经等了很久了!
退一步,他也无法将棋压在李皎一个人身上。万一妹妹第一胎不是男儿,万一他去之前都看不到一个男儿郎,再万一妹妹没想生子,或者要让儿子去走江湖,李玉必须得给自己再准备一条后路。
最后,是雁……
李玉的思绪顿住,睁开眼,再次盯着桌案上摆着的笔墨。就是这个时候,黄门又在外报:“陛下,北冥派东峰行走弟子林白求见。”
林白?
李玉听到这个名字,心中一顿,眸中闪过锐色,半晌才宣此人进来。李玉在长安安排妹妹李皎的婚事,早早与北冥派打了招呼。郁明是北冥派主峰,北峰大弟子。他的婚事,北冥派为了礼数,应该派北峰的长老来长安配合。然北冥派派了东峰的行走弟子林白……唔,林白身份特殊。可见北冥派纵是对朝廷有些许不满,却仍是妥协了。
无妨,只要他们妥协便好。
已入暮色,殿中燃起了灯烛。两排灯火微光昏昏相映,从殿外,慢慢行进来一位青年郎君。此郎君面容俊俏,锦衣华服,博带巍峨,他悠悠闲闲地走进来,不动声色时,眸中也自带三分笑意。与李玉的冷肃比,这位郎君天生一副散漫模样。
偏偏身有雍容之气度。
此郎只一露面,便如白玉般通透干净,让人心生好感。郎君拱手微微一笑,刹那间,眉目展扬,有万树花开之惊艳:“陛下,多年不见,风采如昔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