芳菲在宫廷时,觉得罗迦都是够残暴的,不料,天下真正的暴君自己还没见识过,目瞪口呆之余,也庆幸自己没有生活在南朝。
她随着李奕走过去,工棚里,王肃正在画着图纸,一见芳菲,立即恭敬道:“娘娘,天气寒冷,快来火盆边坐着……”
他是一个十分高大的年轻人,工棚又矮小,站起来的时候,头都差点要撞着工棚了。
也许是刚刚欣羡那自由自在的松鼠,对于这个禁锢的“娘娘”称呼,忽然很是不爽,难以忍受。芳菲笑起来:“王肃,我说了多少次了,不要这样叫我。”
“娘娘……”
“又叫娘娘?唉……”
二人无法回答,一日冯昭仪,一生便是冯昭仪,何况,陛下又没下令废黜,就连通灵道长都是这么叫的,自己等人岂敢僭越?
“李奕,王肃,你们以后都不要这样叫我了!”
“可是,娘娘……”
她淡淡道:“我以前读南朝典籍,欣羡魏晋名士风采,不拘一格,二位乃南朝之人,却是如此迂腐?”
王肃哈哈大笑:“好,娘娘……不,叫芳菲就芳菲!……芳菲……”
她应一声。
王肃笑起来:“芳菲,僭越了!”
她眼神里流露出淡淡的笑容,目光转向李奕。李奕剑眉星目,谈吐虽不及王肃,但是,另有一股沉稳的气质。芳菲一天听他说话不超过10句,多数是王肃主讲,她追问,李奕旁听补充,但每每开口,却很有惊人之语。
李奕在东宫日久,更不容易改口,骚着头发:“这个……娘娘……”
她的眼神慢慢地有些凌厉。自己被罗迦赶出来,到了这偏僻荒山,每每听到“娘娘”二字,就分外刺心。
李奕在她的目光下,十分犹豫。王肃笑:“李奕,你何必拘泥于此?”
李奕红了脸,低声道:“芳菲……芳菲就芳菲!”
“哈哈哈!好,以后你们就这样叫我。”
一个称呼的变化,却是心灵上的一次小小的放松。
“芳菲,天气寒冷,你快坐在火炉边。”
“今天又有什么话题?”
“哈哈,今天没有话题,但有一本小册子。”
火炉边,是一本《世说新语》。
“芳菲,这里面都是南朝一些名士的典故,要不要听听?”
芳菲拿起来好奇地翻翻,然后才在火盆边坐下,这粗陋的火盆是一个废弃的平底陶瓷做的,远不能跟皇宫的壁炉相比,而且燃烧的炭火十分恶劣,很大的浓烟。但是,这并不妨碍它们给人的温暖。
更温暖的是二人畅谈的典故。
比如《王子猷居山阴》:王子猷住在山阴。一天夜里大雪纷飞,他一觉醒来,打开窗户,命仆人斟上酒。看到四面皎洁的月光,他于是感到神思彷徨,吟咏起左思的《招隐诗》。忽然怀念起戴安道。当时戴逵远在曹娥江上游的剡县,即刻连夜乘小船前往。经过一夜才到,到了戴逵家门前却又转身返回。有人问他为何这样,王子猷说:“我本来是乘着兴致前往,兴致已尽,自然返回,为何一定要见戴逵呢?”
她笑起来:“王子猷是你的什么人?”
在那时,直呼人的长辈名称,是极大的不敬。最初王肃觉得惊讶,后来就习惯了她说话的那种方式,知道她的成长经历,对于一些常人理解的东西,她往往不理解。
他不慌不忙的:“就是我的先祖。”
她呵呵一笑,忽然眨眨眼:“既然你祖上那么有兴致,我们没有那种名士风采,但游游雪山总是可以的吧?”
“游雪山?好啊。我正愁今日无法修建,又没事干。”
“李奕,你去不去?”
“娘娘之命……不,芳菲之命,岂敢不从?”
芳菲笑着,就走在前面。
皑皑雪山。
积雪的覆盖下,已经渗透出绿色的新芽。
三人站在一棵高大的松树下面,看着山坡上密密匝匝的树木。一阵风吹来,积雪纷纷往下掉,然后,就开始露出新绿的芽子。
三人被这样的景象惊呆了,在山里不知岁月,一转眼,又是一年芳草绿了。
李奕长叹一声:“原来,春节都已经过去了!”
王肃也满面惆怅。
二人在这个时候,都想起了自己的家乡,南朝的金粉世家。每一年的除夕,每一年的元宵,熙熙攘攘。但是,北国是不过春节的。幽居山上,竟不知新春就要来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