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迦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奇怪的感觉:此人并不是那么老。
甚至不是他外表看起来那样的老。
但是,他的确老了——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,快速地苍老下去。
他是谁??
罗迦的脑子里千回百转。
那个人狠狠盯着他,只看到他的眼珠子,偶尔转动一下。是一种深思,凝重的深思。但是,并不害怕。尽管他一动也不能动,也不感到任何的害怕。
罗迦陛下!
这便是罗迦陛下!
他竟然不感到害怕!
甚至也不慌乱。
那个人眼里,浮起一层深深的嫉妒之色——一种无比的嫉妒和恐慌。
是的,就是这种该死的王者之死。
仿佛他永远是最强者。永远站在一个最高的顶端,任何时候,都无法将他恐吓,哪怕生死。
蝙蝠样的脸上,渐渐地,露出无比的愤恨,忽然冷笑一声。那笑声,充满了无比的怨毒。就如一个长期担惊受怕,惊吓过度的人,发出的那种瘆人的怨毒。
罗迦听得很仔细,甚至没有放过他面上哪怕最细微的一点表情。
但是,他看不清楚。
那个也许是人皮面具。
也许是他本来之色。但觉衬托在那样的一层一层的褶皱之下,就如死过去的人,没有彻底死透,皮肤泡涨了一般。
罗迦的嘴唇慢慢地翕动,眼神那么奇异:“你是谁?”
尽管声音细微,但是,那个人听见了。
眼里忽然露出一点儿得意之色。
他反问:“你不知道我是谁?”
说话的时候,他的嘴唇也是一张一合的,本是薄薄的嘴唇,也经历了无比的折磨,变成了一层一层的褶皱。
他自己忽然轻叹一声:“陛下,你看,我比你还苍老。唉。”
罗迦心里一震。
仿佛一盆沸水,忽然从心上淋下来,心肺百叶,被烫得千疮百孔。
他的身子,也微微地颤抖。
那个人却如看稀奇一般,开心,从内到外,几乎每一个毛孔都在开心:“陛下,你竟然也会害怕?真是想不到。”
罗迦的身子更是颤抖得厉害——就如风中一片衰老得快要掉下来的黄叶。
那个人看着他银白色的头发,一瞬间,几乎在失去那种银色的光彩——只剩下白,一片一望无际的白,在风里,颠簸、颤抖,无限的恐惧。
他笑起来,那么得意,那么痛快,一种无以名状的痛快,乐不可支。
“强大的罗迦陛下,你也怕了,哈哈哈,你也怕了。”
他的怨毒,无以发泄的怨毒,却没有稍微的缓解一点点:“你知不知道那种恐惧的滋味?永远在阴影处,遭受着鬼混一般追赶的恐惧?永远没有办法摆脱的恐惧?在最欢娱的时候,被颠簸下来的,令人颤栗的恐惧?”
罗迦惨然闭上眼睛。
脸色,白得如头发一般。
“陛下,你现在想死?”
他的笑声更加阴沉:“可是,我现在突然又不想你死了,怎么办?”
罗迦倏然睁开眼睛。
他站起身子,站起来的时候,能看到他的瘦弱,那种无比的羸弱。但是,就如一个在膨胀的气球。
那羸弱的身子,忽然充满了力道,就如一股无形的强大的气场。
举手投足之间,仿佛天下万物,都踩在了他的脚下。
“陛下,我给你两个选择,你自己说,皇太后先死,还是小皇帝先死?”
他自言自语一般:“芳菲?宏儿?你说,他们谁先死为好?”
罗迦的牙齿微微颤抖,嘴唇也在颤抖。
他笑了,很张狂的,就如一种无穷无尽的力量,被自己牢牢的把握。
“陛下,你真的没什么胜算了。魏晨?张杰?灰衣骑士?不不不,他们才区区三千人,不足以对抗大军。再者,周鸿?几万御林军?”
如一场博弈的人,在分析局面。
“先杀了小皇帝,意义不大,大不了,冯太后马上再立一个皇帝。她这个女人,心如铁石,哪怕是她的儿子,她也可以毫不动摇。可是,若是先杀了冯太后……”他顿了顿,才继续道,“若是先杀了冯太后,小皇帝无以依托,那帮子汉臣,也群龙无首,也许,这会好办得多……”
谈笑之间,就如一切,全在他的掌握之中。
他的眼神甚至变得有点怜悯:“陛下,如果你不是这样强大!唉,如果你早点这么恐惧……或者,你干脆是真正地死了,永远不要醒来,那该多好?”
某一刻,罗迦真的希望自己死了。
真心希望,自己从未醒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