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后来,已经完全无法挽回了。
冯太后,已经绝无可能变成冯皇后了。
就算鲜卑人再开放,再怎么“父死嫁子”也不成了;纵然是改嫁大单于儿子的王昭君也不成了。
冯太后,不是王昭君。
弘文帝,也不是大单于的儿子。
日益走向强大的北国,已经全盘汉化,尤其是这几年以来,太学的兴起,均田制的推行,大半国民彻底改为汉语,甚至王子皇孙,接受的全是彻底的汉化教育。
冯太后,永远不能变成冯皇后了。
最好的时期,在大家慢性的拉锯战里,已经彻底错失了。
弘文帝紧紧抱着她的肩头,眉梢眼角之间,发现自己老了——苍老得比她还厉害十倍。
少时的情侣,老来的伴侣。
只是,这伴侣也要离开了。
“宏儿现在已经大了,懂事了。他跟你回平城也不会哭闹了。你带他走吧……”
这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。宏儿跟着他,一国的太子,有父亲眷顾他,他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。
她思索了很久。只能选择这唯一的路。
一个皇太后,不可能轻易剥夺太子的权利,因为,这关乎着太多人的利益了。到了今日,宏儿,已经不仅仅是自己的儿子,他是太多人的希望。
是整个汉臣集团的希望,是李冲,通灵道长等人的希望;甚至,也是弘文帝的希望。
自己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力量,去把这些关系一切斩断。
自己只能斩断自己。
弘文帝的声音非常艰难,有些飘忽:“芳菲,你想去哪里?”
“我其实也没确定的计划。就想带几个人,随便走走看看。这些年,我就呆在北武当,觉得太局促了,眼界也放不开。我想出去走走,看看南朝是怎样,甚至柔然是怎样……”
她忽然想起安特烈,昔日的朋友,少女时代唯一的朋友。
他呢?他在哪里?
回答她的是弘文帝:“柔然国这些年益发壮大了。安特烈率人下了一趟洛阳,但是,他发现不行,便又转移回了大草原,占据了北边千里之外的大草原……他没法进入洛阳……”
她点点头:“他当然不行!我早就知道他没法去洛阳,永远也不行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柔然完全没有汉化一说。除了安特烈,其他人比鲜卑贵族还顽固,他们连汉话都听不懂。而且,没有任何像样的文臣,根本没法足以改变他们的游牧生活……所以,他们根本不可能把洛阳圈成他们的放牧基地,而且,也不适合。”
现在的冯太后,已经有这样的资格说这样的话了。
弘文帝听得很仔细,然后,问她:“你说,我们北国行么?真有一天,能进驻洛阳么?”
她顿了一下,忽然笑起来:“这是先帝的心愿喃。”
弘文帝也笑了一下:“是啊,父皇生前的确很希望促成我们南下洛阳。”
“洛阳自古就是王者之都。人文,王气,经济,政治,都是一等一的。可是,我不知道在我的有生之年行不行,也许,希望就在宏儿身上了……”
若换在以往,她这样说,弘文帝是会生气的。但是,今日,他一点也没生气,而是很认真的思考:“的确,十年八载,我们都没法达到那样的经济水平。也许,李冲等人会交给宏儿更多的治国方法。”
“会的,如果继续这样下去,就会的。”
她觉得有点疲倦了,声音也微弱下去。
弘文帝搀扶着她躺下。
此时,她躺在床上,几乎就躺在他的臂弯里。
丝毫没有避讳,也没有愤怒,更没有埋怨。
只是看他一眼,连眼神都是软弱的:“陛下,我想离开这里了……等我好了,我就走……这样,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。”
政敌离开了,皇权真正得以至尊。
难道不是一劳永逸么?
弘文帝没有回答。
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为什么不争吵呢?
她醒来后,本该是愤怒和自己争吵的,不是么?
为什么不呢?
为什么反而是这样的示弱,这样的——反攻?
有一种软弱背后的反攻,更加强大。弘文帝甚至觉得自己瞬间手无寸铁,毫无还手之力。
就如一个彻底被缴械,剥夺了武器的人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拿了大刀,狠狠地砍在你的身上。
却没有血,只感到无形的痛。
他的声音非常温存:“芳菲,什么都别说,什么都别想,等你好了,我们再想办法,好不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