忠心耿耿而焦虑的魏晨,恐惧地看着自己面前这个瑟瑟发抖的先帝。
那是一种极其危险的信号,仿佛要两败俱伤。
不,这对先帝来说,实在太危险了。如今的弘文帝,谁还敢相信呢?
他狠命地拉住先帝:“道长在抢救……如果您进去了,太后,说不定就没救了……”
罗迦根本没法听他说什么,也听不进去。只是紧紧地握住自己腰间的锋利的匕首。在夜色里,没人发现他眼珠子的血红。
那是一种被人掠夺,被人辜负,被人失去的……要疯狂一般的血红。
而这个人,正是自己的儿子!
他按捺不住,已经失去了一切的理智,身子一长,要破窗进去。
却忽然听得一个嘶哑的声音,如毒蛇在吐着信子,在暗夜的天际下,绝望地挣扎,扭曲自己的狭长的身子。
“道长!你能救就救。没法救,朕也不怪你;如果她死了,朕就赔她一条性命!”
朕就赔她一条性命!
罗迦心如刀割,仿佛被人狠狠地揍了一拳。
弘文帝这个卑鄙的小子!无耻啊!跟自己一样的无耻!他已经学会了如何把路走绝,让别人再也无路可走。
也许,很多年前,他就学会了。有其父必有其子,所以,一样的卑鄙无耻。
他靠在窗前,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。
唯有那毒蛇的信子,如扫在自己的面上,吐出充满攻击力和毒液的厮杀:“她是朕害死的!只要她死了,朕就把这条命赔给她。所以,她的死活,都不那么重要了。”
所有的人,都听得清清楚楚。
屋子里的人,外面的人,都跪下去。
就连道长也呆了一下,看着这个面如死灰的男人——这位阴鸷而沉毅的皇帝。一个那么善于韬光养晦的人,他的内心忽然变得那么脆弱,仿佛被彻底剥掉了皮的绵羊,只剩下血淋淋的一身残肉,又没有骨头的支撑,蹒跚在荒凉的草原上,随时随地,都可能倒下去。
只有宏儿不知道,他已经在父皇的怀里睡熟了。
可怜的孩子,紧紧地依偎着自己的父皇,还不知道,自己的两大靠山,也许,一个都靠不住了。
四周那么暗黑。
就连烛光也没法把这一切变得明亮。
御医们都跪在外面,尽管每个人都很疲倦,很困倦了,可是,谁也不敢稍稍失仪,怕被人治一个不敬之罪。
而张孃孃等老宫女,已经哭得眼睛都肿了。
兔死狐悲,她们和宏儿一样悲切。朝夕相处的主人——已经不仅仅是主人了。这些年,她们几乎完全成为了她的最亲密的家人,是她的母亲,姐妹。
这里,便是她最不设防的地方。
也因其如此,大家才会替她誓死效命,也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女儿,姐妹。
死去的,不是冯太后,而是芳菲——仅仅只是当年那个活泼而青春的少女。
天色,渐渐地亮了。
那是一个阴风惨惨的早上。
众臣们跪在玄武宫的门口,要接驾请弘文帝启程。
但是,玄武宫空空如也。
众人惊呆了,立即选派了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臣去催请。
东阳王,京兆王进去,迎接他们的是一名太监,面如土色,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:“陛下在慈宁宫,昨夜一整夜都没回来。”
两个老王面面相觑。
陛下在慈宁宫彻夜未归?这是什么话?
二人疾奔慈宁宫,却被御林军侍卫统领周鸿阻拦:“任何人不得入内。”
京兆王大怒:“我们有要事见陛下。”
“陛下吩咐了,不得允许,任何人不许进出。”
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?”
“太后中毒了。”
两人大吃一惊:“你说什么?”
“太后中毒了。”
问来问去,就这么一句话。两个人面面相觑,伸长脖子往里面看:“快去问一下陛下,今日会启程回平城么?”
“好,二位王爷请等着,小人马上就去问。”
周鸿进去。
清晨的弘文帝,看起来像午夜的幽魂,眼珠子血红,眼神黯淡,一夜之间,胡须变得老长。孩子还在他的臂弯里沉睡。
“陛下,两位王爷来请示,是否准时出发回平城。”
弘文帝听而不闻。
“陛下,小人怎么回答?”
孩子听得声音,忽然惊醒过来,揉揉眼睛,眼睛又红又肿。忽然就明白过来,一下从弘文帝怀里跳下来,眼神充满了恐惧:“不,宏儿不走……宏儿不要回平城……太后,太后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