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声音果然停止了。
芳菲反而站在原地,进退两难,略想了想,只走在门边喊了一声。
门开了,魏启元的头一直往里看,又看一眼那空空的药碗,再看地上是否有什么打碎的痕迹,惊得不能自语:“太后,陛下真的服药了?”
“你们再去煎药;每三个时辰服用一次,夜晚也不能停。”
“是是是,老奴遵命,老奴遵命。”
魏启元一迭连声,甚至不敢置信,又紧走几步,地上,桌上,都没药汁;证明药汁没洒出来,弘文帝也没呕吐。
冯太后!
果然这一切还得靠冯太后!
他心里一直嘀咕,冯太后,这是默许了?
冯太后在还好说,若是再次离开了,那可怎么办?
他不敢多问,只好恭敬出去传令了。
此时,又到了黄昏了,窗外十分暗淡。
这还是芳菲第一次长时间滞留玄武宫。待得四周安静,才开始仔细打量,但见玄武宫昔日的富丽堂皇已经完全撤去,一改和乙贵妃朝夕荒淫的糊涂时候。一把酸枝梨木的大椅子,一张铺着虎皮的斜榻,雕花的窗格子精雅而细致,布置得十分清雅,一如昔日太子府的起居。
弘文帝,他本质上,还是并未有太多的改变。这令芳菲觉得一阵欣慰。
斜踏上铺着的厚厚的虎皮是去年新猎的,收拾得非常干净。芳菲坐上去,然后伸手把灯笼放在比较背光的地方。
弘文帝的呼吸稍稍平静,一只手又露出来,放在被子外面。
她牵了被子,替他盖好,静静地坐着。
夜,越来越黑,她也没有点灯笼,就这样静静地坐着,什么也不去想,脑子里空空的。生命,有时真的是很脆弱的事情,弘文帝这样固执己见,除了伤害他自己,又能做到什么呢?
其实,她知道,一切都知道,弘文帝,真的是心病。但是,这又有什么办法呢?如果自己不管他,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?
她忽然觉得那么疲倦,浑身无力。所有人,都要自己拯救弘文帝,可是,谁来拯救自己呢?难道自己就不累么?
玄武宫静悄悄的,宫女们都已退下,甚至魏启元,任城王都没了声息。这些人呢?都跑了?只要自己一个人抢救弘文帝呢?
她无心去问这些人到哪里去了,只看到弘文帝那么惨白的脸,青色的眼窝,散乱的头发,枯瘦的手,狠狠地攥着自己,就不放松。
“陛下,你这是何苦呢?唉!”
她想,秋天到了,弘文帝马上就要回平城了,也罢,等他回了平城,自己再做打算就是。
目光已经适应了黑暗,但是,依旧看不清楚屋子的轮廓,窗外一颗巨大的古树,恰好把月光遮挡了,暗乎乎的。
她站起来,自己也该回去了。
忽然想起他怕黑,迟疑一下,还是走到角落里,将灯笼点燃,然后,用了厚厚的套子将光线遮住。如果弘文帝发出声音,到时,御医和宫女们自然会进来的。
屋子里,一点一点的橘红色,朦朦胧胧的带着暖意。
“陛下,你好好休息,明天早上我再来,很早就来陪你。”
她才转身。正要走,忽然那只手又伸出来,狠狠地,狠狠地撺住她的手,就是不放。
芳菲呆在原地,无可奈何。
她只得缓缓坐下,“也罢,陛下,你休息吧,我陪你,今晚,我一直陪你。”
他的手还是不松开。
她的声音更是温柔:“陛下,你听我的,我既然答应了,就不走了。”
她轻轻地拨开他的手,放进被子里,就坐在他的身边,再也没有起身。
果然,弘文帝再也没有发出那样奇怪的声音,手也没有再伸出来。
芳菲静静地坐在软榻上,心里很快变成了一种充实的向往,一种平静——那是极力隐忍的欢呼雀跃之前的一种平静。
心里充满了期待,人就不那么急躁了。
甚至对弘文帝,也真心诚意的开始了一种同情和怜悯。
她仔细地回想,两个人之间,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?
都陷入一个古怪的局里,总要有人提前走出来,而自己,必须是提前出来的人。
迷迷糊糊里,罗迦,弘文帝的脸,仿佛在眼前交织,分不出谁是谁。浓雾,罗迦,陵墓之前的拥抱,亲吻……纵然是真的一场春梦,她也当成了真实的了。
忽然想起,唯一的知情人,通灵道长这几天又都没有出现。这个老道士,到底跑到哪里去了?
芳菲,只要你治好了太子,我就现身带你走。
真耶,假耶?
她想,扪心自问,自己这两天,拼命地抢救弘文帝,甚至不惜在这里陪着他,难道,这话,就不是没有一星半点的诱惑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