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少虎一个劲往桔子碗里夹鸡蛋,低声催促桔子吃多点,桔子忽然对余少虎生出一股怨恨,说,吃个屁!你们,没有哪一个对我好。
一连几天都是平常饭菜。余母并不挑明这件事,对桔子一副可有可无的态度。桔子暗自忍耐,几乎是躺了两天,稍微恢复了体力,有了吵架的力气,开始埋怨余少虎没有弄点营养品给她偷偷滋补一下,又说余家偏袒余少龙,势利,所以,同是打胎,周莉和她的待遇竟是天壤之别。余少虎心里知道,父母爱余少龙甚于爱他,但他们总不至于亏待自己的儿子,哪里会有百分之百精确同等的爱,就像自己平时喜欢父亲多一些,并不因而疏远母亲。所以余少虎不喜欢桔子的这番言论,他认为周莉和桔子的事,发生的时间不同,且母亲已经发出过警告,她生气,也是自然的。你桔子反过来责怪,往严重里说,是挑拨离间,我余少虎可不想众叛亲离。余少虎的态度,让桔子感觉一下子孤立无援。于是,手术时的绞痛,狠狠地刺激了她,她立马觉得自己太亏、太无辜,嗓子里发出了惊声尖叫,和余少虎厮打了几个回合,绝望地逃回了家。
差货!桔子刚进家门,父亲怒喝一声,迎面一巴掌,打得桔子头晕目眩,跌倒在地,鲜血从桔子的鼻孔里流出来。母亲冷冷地看着,一边辱骂“不要脸”,一边说些煽风点火的话。桔子不知父母哪来这满腔愤怒,为了这一幕,他们似乎蓄谋已久。父母以一种划清阶级界线的悲壮,证明他们活着的清白,控诉桔子给他们清白人生造成的抹黑与丢脸,至于桔子心灵与身体的创伤,那是活该她自作自受。
桔子擦着鼻血站起来。父亲正要抄家伙,继续武斗,邻居大兰子就跨进了门槛。大兰子是小兰子的姐姐,全村就她娘家在农场边上,不用说,父母的消息来源,与大兰子有关。她也许没什么恶意,事情的演变情节也不在她的掌握之中,所以,大兰子进来便站在桔子和桔子父亲中间,把桔子护在身后,严肃地说,大伯,你可不能再打了,会闹出人命来的。大兰子发现桔子失魂落魄的神情,她知道这种时候桔子要是想不通,就麻烦了,她这辈子也不得安宁。桔子的父亲固执了一阵,终于跌坐在椅子上。桔子的母亲似乎看到战斗的旗帜降下来,也停止了说话。大兰子又劝说了一阵,确信怒火已熄,这才功德圆满般地回了自己的家。桔子两眼散光,回房呆了半晌,扭身又回了农场。
某个休息日,小姨来了。这次小姨像个职业媒婆,与余母寒暄半天,话锋一转,说,姐呀,以后把周莉娶进门,抱孙子享清福,其它心就不用操啦。周莉,你说是吧?小姨是试探性的,周莉咯咯直笑,对小姨的话表示快慰。
桔子除了陪着笑脸附和,不知该说什么,呆了一会,很是憋闷,索性出门瞎转,但一出门,桔子便放慢了脚步,只听得她走后,余下的三个女人,笑声更响。
房间内,小姨说,姐,跟你讲啊,桔子那次,真难做,我都怀疑是个双胞胎。余母马上变了脸,道,三胞胎我也不稀罕了。周莉紧接着说,桔子之前,有点不清不白的呢!余母鼻孔里哼了一声。小姨见三个人有了共同语言,兴致更高,便往深里继续说道,那天桔子的表现可真是让人吃惊,一点也不像初次做那种事。余母低嗯了一声,说,唉,不管了,这种货色,余少虎他喜欢,由他去。到正月里,两个鬼家伙的喜事一块办,办了省心。周莉说,是呀,小姨,到时你一定要来喝酒。
桔子听得一愣,再愣,暂不说这些关于身体的猜测,单说余家打算筹办婚事,周莉知道,她却毫不知情,看来余家真的没打算正眼瞅自己了。桔子心里一阵刺痛,仿佛又被父亲甩了一巴掌。“差货!”桔子隐约听到了同样的怒喝,从夜空里某个方向传过来,于耳边不断地炸裂。
的确,自被父亲扇过一耳光以后,桔子的右耳似乎出了些毛病,她时常会感觉有股风从耳边擦过,紧接着听觉中出现一片空白,有时这片空白中会掠过一线尖细噪音,而今天晚上,那堆尖细的噪音,竟变成一堆“差货,差货”的纷乱喊叫。
桔子再次被孤立击中,一种无家可归的凄凉侵占了她,渐渐地这股凄凉化作隐隐的怨恨,恨从余少虎身上开始,一路漫延开来,经过周莉、余母……然后越过沙河,落在自己的家里。父亲的耳光,母亲的辱骂,还有身后这三个女人的污蔑,陡然间使桔子情绪高涨。
桔子气势汹汹地返身回屋,两只眼睛闪着凝聚了某种力量的光,三个女人表情立刻僵滞了。然而,桔子什么也没做,她只是说道,外面好像要下雨。桔子没想到,这么简单的一个举措,就使三个女人脸色大变,并且闪现惭愧的神情,桔子的内心里获得极大的快慰,她觉得她赢了,某种机密被她掌握了,获得一种凌驾于人之上的神秘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