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在默兰茶阁门外,韩典看见了戴着顶白色太阳帽微低着脑袋的莫丹青。走近看,莫丹青穿一件米白色亚麻短袖衬衣,裤脚开得有些大的同色亚麻长裤。见到韩典,她把帽檐微微向上抬了抬。韩典没想到莫丹青来得会比他还早,以为手表慢了,忙说:对不起我迟到了。莫丹青有些受惊似的:不,你是准时到的,我来早了。
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茶阁。韩典边走边想着,如今竟然还有这样漂亮又不恃宠生骄的女子,难得呀。
找了个临窗位置,韩典与莫丹青相对而坐。韩典暗自观察莫丹青,感觉她并不是经常出门,在公众场合的举止反倒没有在家中落落大方,而显得有点尴尬与陌生。
莫丹青问:为什么会选茶馆?韩典道:莫小姐的气质适合啊。服务员过来了,端来一壶沏得还在翻响的普洱。两个人一人面前一杯。浓郁的香气在周围弥漫。你,不是不喝茶吗?莫丹青抬眼问道。唔,尝试吧。韩典笑。他惊奇地意识到自己心里在狂热地说:我愿意为你品一生一世茶啊。他不明白自己怎会发出这样的声音。他轻轻捂住胸口,仿佛生怕那个声音会蹦出来。莫丹青一双温厚的眼睛恍然间变得犀利而深邃。她定定看着韩典。似乎已然明了面前男人的所有想法。一男一女坐在香醇的空气中,守住历史的这一刻,守住空间的这一刻。似乎是早已失传的爱恋在这个时刻复苏。大地回春。
华灯初上,两人出了茶阁。莫丹青缓然走在前面。韩典望着她的背影,陡然停住了脚步。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个声音在呐喊:去,跟随她,照顾她,陪伴她吧。你不能够失去她了。于是,他彻彻底底地清楚了,明白了,他已爱上她。不是爱她的美貌,不是爱她的典雅,早在他第一眼看见她临摹的那幅《长生不老图》时,他就已经爱上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。这一切,只因缘分。他韩典,命中该等的人,是她,莫丹青。
莫丹青回头,见魂魄飞逝的韩典,轻轻靠近他。她抬起手,放在他面颊。他从来就不知还有让人感到这样舒适的嫩滑的女人的手。这轻轻的一触碰,令他仿佛历经了几个银河几个世纪。他看见莫丹青流泪了。流得很辛苦。鼻翼在颤抖。于是他情难自禁揽她入怀。
他在心里默默说:好吧,就这样吧。
韩典已努力使自己不去看小佳的眼睛,但仍旧闻到了潮湿。小佳哀哀问:是不是要分手?到这一刻韩典才发现自己犯有多大的错误。小佳一向乖巧伶俐,他怎能伤害她?而且他能够扪心自问真的对小佳一点感情也没有吗?可他的错不是爱上莫丹青,而是没有在遇见小佳之前遇上莫丹青。小佳没有询问原因。她是在爱情上极单纯的脆弱女子。韩典心一软,为小佳拂去眼角泪水。
他再次去了莫丹青家。那座久居世外宁谧肃静的房子。在门外,他抚弄了一下挂着的紫色风铃,听它在轻风里柔和的敲打声。这样的生活到底是属于自己吗?还是终究只属于莫丹青一人而已?短短日子性情改变不少,但天生刻骨的责任感仍挥之不去。这一次,他感受到了那种强烈似焚的爱,却不知如何演绎。
门开了。依旧细致的丝绸连衣裙,飘逸乌黑的秀发,古典多情的眉眼,温婉大方的举止。根本就是从画里走下的明代闺秀。小佳亦是文静的,却也是柔弱的。那片温顺是都市嘈杂中的一汪泉水,令人心怡却无法真正解渴。莫丹青却是柔里带刚,愈接触愈发觉如海洋般宽阔深邃。真正的超凡脱俗。
韩典看见莫丹青脸上拼命掩饰的悦意,心中有些刺痛。坐在沙发上,莫丹青端来了普洱。真是奇怪,几次下来,韩典还真的爱上了普洱。不知到底是爱屋及乌,还是骨子里本身就隐藏嗜茶的因子。他呷了口,幽郁唇齿留香。望着莫丹青的身影,他问:你,今年几岁了?,莫丹青平静回答:二十四。韩典微笑:你算是女人当中会保养的了。莫丹青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惊异。韩典说:我一直想问,你是不是和长生不老图的画中人物有什么关系。莫丹青轻轻一笑,我和画中人相距几百年啊。韩典盯着她的脸:那为什么你俩身姿容貌一模一样?
莫丹青怔住了。她的眼中渐渐呈现上来巨大的悲哀。这是一种积蓄已久的忧愁。这不是一个年轻女子应有的神态。
韩典冷静地望着她,吐出两个字:盈——姣。
莫丹青惊得退后了两步,不敢置信地看着韩典。
对不起。我查过你。
是那幅画让我这么做。
你的资料除了基本信息之外别无其他。而24年前,你用另一个名字生活。直到名义上的38岁时,你在旁人眼中死亡,又以莫丹青的名字继续另一段人生。也许在这之前,你还变换过身份,重复过许多次人生。但,已经查不到了。事实上,你的年龄,谁都不知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