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不是告诉自己了吗?不许想他!想起他时那种自怜的感觉,让我恨不得把自己抱在怀里,我讨厌这种感觉。
站台上空,电子时钟不停地跳着数字。身边有人不耐烦地走来走去打电话。车还没来。我的脚有些酸疼。手机响,是韩莉尚的短信。
嘻嘻,我和安承浩问候你。你现在后悔,再回来也来得及,我们敞开怀抱欢迎你回来。自己注意安全,对了,你若想上厕所没人帮你看行李怎么办?啊,该不会被尿憋死吧?嘿嘿,要不干脆就地解决了吧。
什么污七八糟的,是问候人的吗?我苦笑。真是交友不慎,遇人不淑!
我想起有一次我在阳台上晾被子,韩莉尚进门,一本正经地问:吆,怎么,尿床啦?
她发短信给我说:我要一辈子联系你,因为没有你吵架,生活太没意思了。
我想起李文娜红红的大苹果脸,嘟着小嘴。想起我们预言中的李文娜三十八岁初恋,却没想到,她率先脱离组织有了家属,而我们则沦落成了亲属。
我想起高元莉整天自我陶醉状:唉,没办法,我太帅了。我想起她一脸讨好:老绵羊,你借给我一百块钱,我请你吃饭去。
我想起安承浩……
我的心越来越空。
地铁一站站停靠,人越来越多。我被挤得不能动弹。可是我觉得空空的……四周空空的……
坐在火车站宽广的候车大厅,四周是轰轰的车鸣和众人的喧哗,陌生得对我而言没有任何表情和意义的面孔。这是我不喜欢的地方。起点是被远远抛在后面了,而终点还是未知,茫茫的旅途还没开始,像看不到希望。尽管有明亮的灯光,喧闹的声音,琳琅满目精美的物质,却让人有着切切实实“在路上”的感觉,没有依靠,没有希望,丝丝入扣的痛。
……
终于在火车上安顿下来。我把自己的东西放好,无所事事地看站台上,送别的人们说着依依惜别的话。坐我对面的是一个漂亮的mm。她把一个用透明塑料盒子装的小乌龟放在桌子上,然后和男朋友话别。两个人隔着窗玻璃深情对视,用手机短信传话。车开动了,女孩还依依不舍地把脸贴在窗玻璃上,使劲往后看。她坐下来,我看见她眼里的泪光,那应该是告别吧……
看着桌子上的小乌龟在一点点的水里和几块石头上爬来爬去,我觉得它也是寂寞的。安妮宝贝说:这是一个告别的时代。三毛说:人生是一个孤独的旅程。她们都是我喜欢的女子,对生活有着不动声色的剔透的领悟,看似平静的表述,藏着能摧毁人的暗涌。
原来,告别和孤独是我们不能逃脱的命运,连小乌龟都不能幸免……
回到家,妈妈见到我,并不是像我想象中惊喜得流下幸福的泪水,她错愕得下巴都快掉下来,死活弄不明白为什么送去了一个鲜嫩的大苹果,却回来一个大烟鬼。她跟我的那些姑姑、婆婆阿姨们说得最多的是:看她那样,脸像白菜叶子,瘦得没人形,我是不是该给她补补血什么的?
我照了照镜子,一个鼻子两个眼,根本是个人样没错!给韩莉尚和安承浩打了个电话说了“我很好,我没尿裤子、没被打劫,我两个鼻子一个眼平安到家”后,突然觉得很累,倒头就睡,睡个昏天暗地,不知道多少个小时没起床。其间妈妈、爸爸、小弟轮流喊我起来吃饭,我重复:别管我,我要睡觉。我像一百年没有睡过觉,想一下子睡到天荒地老。
终于醒来时,四周是熟悉的一切。小时侯躺过的大床上,混合阳光和柠檬味的被子,墙壁上的涂鸦,咧着大嘴傻呵呵地笑着的“大头鸭子”公仔,满天似乎伸手就能摸到的亮晶晶的星星,曾倾诉小秘密许愿的大而圆的皎洁的月亮。似乎听见妈妈叫我:叶乔贞,吃饭。似乎刚刚还在跟小弟吵架斗嘴,指使他干这干那……
似乎,时间倒流。似乎,我从来不曾离开。但,一切还是发生了。时间已将那些日子、那些经历刻在了脸上,一笔笔,一画画,清楚明晰,无处可逃。也许可以刻意从心底忘记,也许会淹没在岁月的风尘里,让人不再想起。
我们终究不再是原来的自己。
也许是睡得太多,我开始精神得跟一修行了万儿八千年的妖怪顿悟似的,灵台一片空明清澈。如果有人在这里看见我,就会发现,我的眼睛很亮、很亮。那些让人曾经沉溺其中,不能抽身看的事情,突然像蹦蹦跳跳的豆子,从打开口的竹筒里调皮地涌出来了,不顾一切,铺天盖地。我像是一个年迈的老妪,在阳光灿烂的上午,翻晒自己的陈年旧物。该忘记的,丢掉。该记忆的,珍惜。不管愿不愿意面对,那些回忆,终究需要我自己去整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