通常在餐桌上吃“拔丝地瓜”这道菜的时候,需要准备一碗凉水,夹起地瓜块往凉水里一探,牵扯不断的粘丝立即断了。对于方东树眼中的“地瓜拔丝”,公众场合本身就是凉水,在不断的微笑招呼中,转移到心里抽丝。
喜欢露脸的人不少,上台发言的一个接一个,报幕的主持人上上下下。组委会的秘书长是个四十左右的女人,十分想利用几分钟舞台时间让自己全身的光彩都放射出来,涂得雪白的老脸眉飞色舞,红唇翻飞,把评奖活动的辛苦努力美好结局统统刷了一遍,紧握话筒不肯撒手,亲热地想和它永远厮守。大家都在担心她刹不住车时,她却出乎意料的道谢鞠躬,因为她的结束,台上响起热烈的掌声。
十个获奖者,五位颁奖领导,分成两轮才能颁完。朱妙第二轮上台领奖,正如她激动盼望的那样,方东树排到了她的面前。众目睽睽之下,无法“地瓜拔丝”,他祝贺她,递奖杯,对视,握手,然后转身离去。只一眼,她看见他又瘦了,她总给他不断消瘦的感觉,他笔挺的西服装扮,也不能抹掉只有她才看得见的痛苦无望。
一束追光灯打在主持人身上。
第一个节目开演了。
每个人都投入看演出这回事里。
朱妙像模像样的端坐,心里却乱七八糟,实在坐不下,躬身溜了出来。
方东树关机。朱妙在音乐厅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二十分钟,顺便把模样艺术的藏刀摸出来,在手里玩弄。她不知道坐在那里干什么,即便方东树出来,他和她也不能多说一句话。她无所谓等,也无所谓不等,坐在那里是心理需要,如个无家可归的浪人。刚才与方东树的碰面,对于流浪而又饥饿的她来说,只是一块廉价的面包,即便如此,也是一次果腹,她需要消化,尤其是鼻子里尚有面包余香的现在。
“婊子,悠着点,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。”朱妙抚摸刀壳,扫视四周,连一只廉价的面包也不能安心品味,又恰逢一对情侣搂搂抱抱的打她面前经过,触景生情,本来想哭,却生出一股怨恨。人说无缘对面不相识,和方东树却是相识面对苦难言,到底是谁在给他制造不能解决的问题,竟然有生死之危。
她不打算再坐下去了,直接回到三米六公寓。
钥匙刚插进锁孔,屋子里电话响了起来。朱妙扑过去拿起电话,连喂三声没人应,刚放下,又响了。如此反复几次后,她听到程小奇的声音。
“喂?”程小奇很娘娘腔的模仿她。
“刚才怎么不说话?”朱妙没好气。
“那肯定不是我打得,别冤枉我啊姐姐。”
“严肃点,到底是不是你打得?”
“不是我,我刚起床,想着给你打个电话再去洗脸。”
“我现在有事,晚点再打。”朱妙说完便挂了。程小奇紧接着打过来,她把电话线拔了。
“莫非是匿名电话来了?”朱妙把线插上,迅速查看来电显示,非常陌生的手机号。紧张从空气里向她逼过来,她考虑一会,开始拨那个手机号码,打了三遍都无人接听,最后提示关机。晚上十一点多,她把线重新接上,程小奇似乎压根儿没停止拨号,他的电话立刻就来了。
“你怎么了?我打了半天了,不是占线,就是不接?”
“有事,赶稿子。”
“那你跟我说一声,我等你写完再打呀。”
“你干吗打半天啊?我今天不接你就一直打下去?”
“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。”
“我要和男人睡觉,你担心也没用。”
“好了好了,我心情也不好,你别恼火了。”
“你怎么了。”
“我爸给我打电话了,说我妈反悔了,她坚决反对。这些天她几乎没睡好过,我爸说她快疯了。”
“可以理解,要是我的儿子,我也不会同意。”
“我给你说这个,不是要你理解我妈,我只是想告诉你,不管她反不反对,我都要和你好。我会做好思想工作的,给我一点时间。”
“你省点心吧,我是谁?还需要做工作让别人来接受我?我处理品啊?”朱妙的奖杯还是热的,说话有点趾高气扬。
“我知道这让你委屈,但你多想想咱们,将来是咱们一起生活。只要我认准是你,她也没有办法。”
程小奇喋喋不休,朱妙沮丧的心情变本加厉。
不过,朱妙的心情很快如纸般翻到另一页,有了崭新的内容,她恢复温和的心境,以柔软的声音告诉程小奇:“我不在乎你妈妈反不反对,她什么时候点头,你就什么时候带我回家见她,五年,十年,都没有关系。说不定那时候,她的孙子都很大了呢。”这只不过是朱妙设想的一种结局,她压根儿就没有这样的打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