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凑上来蜻蜓点水一般地亲了一下她的嘴唇,接着就抽出手揽上她的肩膀,另一只手拿出手机。
“再不走我就要精尽人亡了。”
这是他从昨晚到现在以来第一次提到要走,其余时间两个人都在默默装傻。
她刻意忽略“走”这件事,反而问他:“你最近都看什么呢?怎么这种不正经的话都学会了。”
他高深莫测地笑起来。
两个人都不说话了。
其实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一直没有那么多话,一是聊天速度慢,二是他们的世界相隔太远,少有共同话题,三是说着说着,话题就会无可避免地往从前和以后滑去,两个人就顿时默契地不想再讲了。
可是他们之间的沉默从来都不尴尬,而是充满了浓情蜜意,老是莫名其妙地就转化成热烈的肢体接触。
她看着商场里熙熙攘攘的人群,忽然无比羡慕别人柴米油盐,甚至是鸡飞狗跳的日子。
别人可能有几十年,而她只有今天,只有几个小时了。
陆晚云其实不太能吃辣,她知道蒋一澈不怎么怕辣才带他来吃麻辣火锅的,没想到他何止是不怕辣,简直是辣不怕,吃到满脸通红狂吸鼻涕也停不下来。他甚至连从来没见过的毛肚鸭血鹅肠都吃得万分起劲,她自己早就吃饱了,最后给他做了半天专职服务小妹。
她看着他专心致志地吃东西,脑门冒着汗,带着一股孩子气的样子,便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这样盲目又深刻地喜欢上另外一个人了。
他们等了很久,吃了很久,因为吃得太撑逛了很久,蒋一澈又去普希金纪念碑下跟大白玩了很久,让这一个下午从指缝间毫不留情地溜走了。
蒋家老宅里所有的物体表面都已经盖上了白布,电也断了,屋里没有光亮,外面阴下来的天色又那么暗,整栋小楼像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密室。
蒋一澈的行李箱已经放在一楼的门厅里了,但他还是拉着陆晚云手上了楼。
他们先去了蒋一清的房间。她原先住的是二楼的主卧,硕大的房间里如今空无一物,只有床头那儿的一块石膏浮雕板还在。
蒋一澈走过去,把手按在浮雕的花纹上,一动不动地静静跟这个房间告别。
他应该是想起了很多旧事,肩膀缓缓地颤抖起来。
她没有打扰他,只是守着他的背影,像是看着一座风化已久,无法挽回的雕塑。
无限悲伤,惋惜,凄凉。
许久以后,他转过身来,牵起她的手又上了一层,来到他们住了十天的阁楼。
如果墙会有记忆的话,那么这个阁楼里的墙在这十天里,已经存储下了比她这辈子前二十六年都要多得多的美好记忆。
然后就仅此而已了。
不会再多了。
他们之间会有一个太平洋隔着,就是这么简单。
他们在每晚看月亮的天窗下紧紧拥在一起,在曾经一起做过很多顿饭的厨房里紧紧拥在一起,在第一次见面的壁炉边紧紧拥在一起。
他们隔着衣服默默抚摸对方身体的轮廓,似乎要将每一处起伏都记在心里,然后不约而同地把手长久地停在对方后腰那个纹身的位置。
她甚至希望在这一秒走到生命的尽头,这样就不用面临等下要将心活活撕裂的痛苦。
然而没有。
蒋一澈的手环再度震动起来,那是他要赶去机场的闹钟。
他还是抱着她,直到震动渐渐平息,才无奈地把她从怀里拉起来。
“不要送我。”他最后在壁炉边打了一行字给她看。
陆晚云对上他的双眸,会心地点点头。
从哪里开始,就在哪里结束,才是一个完美的圆。
她最后一次与他四目相接,在心里默默地说,我爱你,不管将来如何,这一霎那我是如此爱你。
他最后一次低头将她揽入怀中,深吸她的气息,轻吻她的脸颊,低声地说了一句“Take care”(保重),然后松开她,目送她转身走向门口。
他冲她微笑,给她一个“我都懂的”眼神。
陆晚云没有回头。
她推开客厅的门,推开小院的门,走出小区的门,一路都不曾回头。
她沿着来时的路往家走,动作机械,目不斜视,像绿野仙踪里没有心的铁皮人。
直到大雨倾盆而下,浇了满脸,她才终于醒过神来。
从农历新年开始就没有下过雨的城市,被突如其来的一场春雨砸得猝不及防,马路上都是四散逃开的人群。
她下意识地闪进路边的一间咖啡店,挤在躲雨的人堆里。
这儿离田澄家很近,陆晚云犹豫了一下,发消息问田澄:“你在家吗?”
田澄一秒就回:“在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