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吃惊,是什么让一个男人这样咬牙切齿,仿佛同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有着深仇大恨似的。仇恨,又是仇恨,我忽然暗暗担忧。
阿清走后,我拿了一本《玉石录》消遣,正看到昆仑“玉石之路”一节,灯泡“扑”一下灭了。
我拿起电话想通知前台,可是转念想到他们上来未免会打搅小妹休息,便决定自己动手修理。一转身,差点撞到人——哦不,是差点撞到鬼——吴应熊又来了!
“这不该是小姐做的事,我来帮你。”他温文地说。
“你会修?”我失笑:“清朝有灯泡吗?”
“这段日子我在人间出出进进,大抵也学会怎么做现代男人了。”
“但是我想像不出在明亮灯光下与一只鬼相对,算了,还是就黑聊天吧。”
“喂喂!”他抗议,“我是你的前身,可不可以对我尊重点?你称呼人的时候可不是论‘只’的。”
“好好好,一位鬼。你是一位鬼行了吧?但是,鬼大人,为何你总是缠着我?”
“咦,我不是说得很明白了吗?我是你的前身。”
“那也毕竟是只鬼呀,总这样神出鬼没的,吓坏人。”
“对不起,我没想过这个,我以为你会当我是你自己。”
“谢了,我才没那么恐怖。”
“我的样子很恐怖吗?”他站到镜前摆POSE,可是镜子里一无所见。
他终于泄气了,“鬼到底是鬼。”
我反而不忍心:“已经比别的鬼好多了,可以同自己的后世有说有笑。”
“真的,都是玉的功劳。”他拿起我放在床头的书看一眼,感慨说,“开采昆仑玉的工作,早自秦汉时代已经开始了,‘玉石之路’比‘丝绸之路’还要早两千年,可是到了今天,也没有真正搭设一条玉石之路出来,还是靠人力背驮。”
“就是。”谈到玉,我和他有说不完的话题,而且观点完全一致,“我爸爸亲自去过昆仑山拜访采玉人,他说玉矿最高处可以达到海拔四五千米,每年只有七、八两个月可以进山,雪还没有完全化净。海尼拉克矿和阿拉玛斯矿没有可以走的路,采玉人都是靠绳子垂吊上下山,克里雅河上也没有桥,要靠空中钢丝横渡。采玉人背负五十公斤的玉石走上五天才可以出山,然后再换上驴驮三天,这才能走到可以将玉石脱手的村镇。所以爸爸每次购进和阗玉,总是不肯太和人还价,就是觉得那已经不是玉,简直就是一个个采玉人的命。”
“你爸爸很善良。”他夸赞,又回头看一眼邻床的小妹,“所以,你也很善良。”
“相信你也是。”我送回一顶高帽,“你说过我就是你,你就是我。”
噫,这话有点肉麻,尤其是对着一个男人这样说话。虽说他是我自己的前身,可是毕竟乾坤大挪移,如今已男女有别。这可算是自恋的又一种解释?
他与我心意相通,立刻察觉出我之不安,挥挥手说:“别太介意,都是自己人。”
嘿,我们可不就是百分之二百的“自己人”?
“你帮助小妹这件事做得很好,说不定会对案件有帮助。”
“可这是两回事。”
“世上所有的事都有因果联系,一还一报,莫不前定。”
“老调重弹。”我糗他。
他板起脸:“你就是我,怎么可以笑我?”
“没听过‘自嘲’这回事吗?”
“算你有理。”
我向他报告案情进展:“宋词现在已经没事了,但是元歌现在还在里面,找不到证据可以洗清。”
“会有办法的。”
“你一直说会有办法,可是办法在哪里呢?”
“在你呀。”
“我?”
“是啊。我不是说过吗,你要想办法消除你们三个人之间的怨气,只有言归于好,才能化险为夷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这时候小妹忽然呻吟哭泣,大声叫:“秦经理,饶了我!饶了我吧!”声音凄苦至极,充满恐惧。
我急忙趋近身去,伸手将她推醒:“醒醒,做什么梦了?”
小妹迷茫地睁开眼睛,满脸泪痕,惊惶不已,口中犹自叫着:“秦经理,不要!不要!求求你饶了我吧!”
“小妹,醒醒!”我用力摇她,“没有秦经理,你在做梦,醒来!醒来了没有?”
这一回,她完全醒了,可是仍然惊魂未定,看清是我,一把抱住“哇”地痛哭起来:“唐小姐,我梦到秦经理他……”
“梦到案发现场是不是?别怕别怕,那只是梦呀。”我抱住她的肩安慰她,“不是已经醒了吗?没事的。要不,我们聊聊天好不好?”
“不!不!”小妹拼命地摇着头,口齿不清地哀哀恳求我,“唐小姐,我不能说,不能说的,你别问了好不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