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离魂衣(人鬼情系列之四)(57)

然而小宛说:“不必再问了,他说他不记得。”

“不记得?”

“恨比爱长久。胡瘸子对若梅英的感情要比张朝天深沉得多。”小宛唇边露出一个苦笑,“梅英如果嫁给了张朝天,今天早已投胎转世,也什么都不会记得了。”

记住,是因为不忘。

忘,是“心”字上一个死亡的“亡”。

因为恨,故而不甘心,不死心。“心”不肯“死”,故而不“忘”。

张之也有些唏嘘,张朝天辜负了若梅英,被她记了一辈子还不够,做鬼还要纠缠不休。而薇薇恩负了他,他又负了水小宛,却清楚地知道,将来他们谁也不会记得谁。一旦分开,记忆立刻被删除清空,根本无需心死,因为压根儿无心。即使要记,也只记得自己的话。

他叹息,低低地说:“我刚去过广东回来。”

“采访?”她同他一前一后走下楼,对他的行踪已经并不关心,只是出于礼貌才会回应。

“是,采访,去了观音堂,见到了那些硕果仅存的自梳女。”

她在楼门洞口停下来,抬起头,看到几只灰背鸽子从天空中掠过。

是的,他不久前曾说过,要去广东好好做一则有关自梳女的纪实采访的。原来,中间只隔了这么短的时间吗?想起来却是恍如隔世。

“我还去了赵自和下乡的村子……”

“会计嬷嬷?”她打起精神来,“你听到些什么?”

“都是过去的事了,你不会愿意知道。”张之也支吾,“小宛,我们………”

“我们的事,也已经过去了。”小宛打断他。

张之也的脸忽然僵住,虽然这个答案是他早已预料到的,可是真正面临的时候,还是令他有种彻骨的寒冷。若梅英在六十年后仍然记着张朝天,可是水小宛,已经决定在昨天就把他忘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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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4节:第二宗谋杀(3)

他觉得身体里有样什么东西,忽然地折裂了。

张朝天在窗户里看着水小宛和张之也并肩走远。

一对璧人。他想,和当年的自己与梅英一样。只是不知道,他们的爱情会不会比自己幸运。

水小宛的到访使他知道,自己的日子终于到了。

那个小宛,眉目神情像极了若梅英,她是替她讨答案来的。

可是他没有回答她。

她让他想起了太多的往事。

他的确忘记了若梅英。

生活中最可怕的,最消磨爱情的,不是贫穷,是拮据。

渴望的人和事一再落空,得到的总是些不尴不尬的际遇,不知道怎么就结了婚,不知道怎么就做了人家父亲,从没有给过妻儿足够的幸福与快乐,可是因为失望太多,也就渐渐不懂得抱怨。过一天算一天,一天和一天并没有太大的区别。邻居有人升迁有人撞车,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生活的本质就是这样的柴米油盐,为一点点小事吵架,可是大祸来临时反而坦然。动不动就喊离婚,可是看到人家夫妻打架马上热心解劝,并且现身说法俨然恩爱夫妻……半辈子就这样过去了,从来都不是个幸福的人,只是也并不觉得有多么不幸。

临了儿,却忽然想起自己原来也曾经年轻过,快乐过,真情过……

不如不想起。

想起这一切的时候,重温这一切的时候,就是死亡的时候了。

张朝天死得很平静,死在满足和回忆里,死在新一轮的等待中。他在死的时候,终于等到了一生中唯一的一次高潮。

他又见到她了,那绝色的女子。

她没有着戏装,不施粉黛,穿着珠灰色的缎质旗袍,站在深黑走廊的那端,幽幽地说:“我等过你,等了你整整一夜一天,一直等到第二天上戏……”

她说她等他,一天一夜,直到第二天,也就是七月十四上戏。

但是他却知道,远远不止,不止那么短时间,即使嫁了,死了,她也仍在等他。等足六十年。

阳寿六十年,阴寿三十年,她的时间到了。可是仍然不肯走,仍然要等,等到魂飞魄散。

她的身影在灯影里明灭,脸上的表情看不见,可是那闪烁的,是泪。

他看着她的泪,忽然笑了。

我要问你一句话。

那是一句怎样的问话,那是一段怎样的痴情。能被这样的一个女子这样地耿耿于怀,不论是爱还是恨,这人的一生也都是值得的了。

张朝天死得无怨无悔。

至死没有回答若梅英。

他不愿意回答她。因为他知道,冤魂之所以不散,就是为了心愿未了,如果他答了她,她就会消失。而他不肯,她便要一直纠缠。

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年龄,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?将死的老人已经是半个神,看破生死,看淡恩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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