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离魂衣(人鬼情系列之四)(20)

第22节:手(3)

她哭得如此凄厉,让小宛不寒而栗起来,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位看着自己长大的年过半百的老嬷嬷。许久,她又小心翼翼地开口:“那么,胡伯,他打过若梅英吗?”

“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……”赵嬷嬷又哭起来,歇斯底里,“不要再问了,若梅英死得惨,死得好惨啊。”

“梅英是怎么死的?”小宛步步紧逼。

赵嬷嬷连连后退:“我不知道,别问我,别问我。武斗,太乱了,听说她被关在小楼里,后来就从十三层楼上跳下来,血溅得几尺高,喷了胡伯一身一脸,胡伯就瞎了,是报应,都是报应……”忆起那惨烈的一幕让赵嬷嬷心胆俱寒,终于,又像七月十四开箱那天一样,她蓦地哀叫一声,转身跑了。

小宛忍不住颤栗。造反,武斗,关押,跳楼……这些事都离她太远了,那个时代的扭曲的人性,是她永远也不可能理解的。那么非人性的斗争,那么混乱而残忍的故事,真相湮没在血泊里,就是亲眼见到的人也说不清是非,何况耳闻?但是终于有一件事弄清楚了,就是胡伯同若梅英的恩怨,结于“文革”,那么,梅英是来报仇来了,是吗?

可是,那次坠楼,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?胡伯把她关进小楼之后,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?而赵嬷嬷,又为什么会去做了“自梳女”?

这一切,都只有慢慢地追根寻底了。

第二天是胡伯追悼会,剧团放假半日,集体往殡仪馆吊唁。

小宛躲在人群后东张西望,每走一步路都提心吊胆,不知道什么时候若梅英的鬼魂会忽然跑出来闹场。忽然远远地看到张之也背着相机也凑热闹来了,倒有些高兴,忙向他招手。

张之也一路挤过来,也不拍照了,只跑前跑后地照顾小宛,又防着人撞到她,又怕她累了渴了,俨然以护花使者自居。水溶看在眼里,暗暗留心,只苦于身为领导,要主持大局,没时间细问女儿。

小宛低低问:“你怎么也来了?”

“好奇嘛。都说梨园出殡的规矩很多,想开开眼。”张之也嘻嘻笑,把送葬当看戏。

小宛低声警告:“严肃点,小心家属不高兴。”

胡家人丁不旺,到会的“家属”只有三位——儿子儿媳用轮椅推着一位百岁老人,司仪介绍说这位是胡伯的父亲,已近天年,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,呜呼哀哉,伤心何极,等等等等。

小宛看到那老人,如同见鬼,有种莫名的怕。

那人实在已经很老很老了,老得不能再老,老得辨不清男女,老得像一具标本而多过像一个人。

他的脸完全遮没在皱纹里,看不出准确的模样,眼睛半阖,而嘴唇半张,五官紧紧地蹙在一起,没有表情也没有内容。

对着那样的一张脸,除了“老”字外你得不出任何其他结论。

这已经不能用美丽或者丑陋这些形容词来定义,因为衰老混淆了所有的判断标准,而只留下无可回避的岁月沧桑。

但是这些都还不可怕,最令小宛心惊的,是他的一双腿——那么明显的长短脚,即使坐在轮椅上,都不能遮掩那天生的缺陷。

小宛心里一动。姓胡,跛腿,好像在哪里听说过。她心底那个秘密的芽又蹿了一蹿,蠢蠢欲动,随时都会破土而出。隐约地觉得,秘密的根就在这老人身上,他是谁?

葬礼安静而热闹地进行着,已经到了尾声,新任琴师拉起胡琴来为胡伯送行,人群渐渐散去。

张之也有些无趣:“还以为会唱戏呢,闹了半天,还是老一套。咱们也走吧?”

小宛答应着,脚下只是延捱。

忽然间,那轮椅上的老人睁开眼来,很准确地指向水小宛,对孙子耳语了一句什么。那做孙子的惊异地看了小宛一眼,便径直走过来。

小宛心中栗栗,站定了等待。

——果然是邀请她相见。

连水溶也觉得惊讶,远远地将女儿看了一眼又一眼。小宛只做看不见,迎着老人走过去,问:“您找我?”

老人看着她。

可是,那能算看吗?那样老的脸那样老的表情,把什么都给嘲弄了,连同人的目光。当他看你的时候,你弄不清他是不是真正看到了;而当他闭上眼睛,你反而会怀疑他仍在眼皮子底下偷偷地窥视着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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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节:手(4)

“你像一个人。”老人嘶哑地说,声音仿佛不是从口腔里传出,而是通过肺叶摩擦产生。随着问话,一股东西腐烂的气味自他口中传出。

小宛打个寒噤,隐隐地猜到答案,却仍勇敢地问:“谁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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