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己又可以留多久呢?
人们小心翼翼地瞒着吴舟的死讯。然而他们忽略了,天池自醒来后一直有通灵之能,又与吴舟心心相印,岂会不知道他是生是死?
她知道的,甚至比所有人都更早。
那一日,她好端端坐在家中校稿,忽然一阵天旋地转,耳际恍惚听到吴舟喊她:“天池,天池。”蓦地里眼前漆黑,摔倒在地。
不知隔了多久再醒来,封闭的内室,仿佛起了一阵风,有莫名花香袭来,似茉莉又似蝴蝶兰。吴舟坐在一边,正满眼温柔地望着她,轻轻喊:“天池,小妹妹。”
天池泪盈于睫,片刻间已经明白有事情发生了,她看着他,毫无惧意,却不敢轻举妄动,怕惊散他的魂魄。
“吴舟哥哥,你来看我了。”
“以后我会常常来看你,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止我。”
天池流下泪来:“我不要你这样辛苦。”
“天池,我情愿做这样的选择。可惜我不能真正同你在一起。但是,你总算明白了我的心意,我也总算明白了你的心意。”
天池的心疼得仿佛有一把三棱刀子在剜,她的吴舟哥哥,还这样年轻,却再也不能享受阳光与草地。
他看起来这样清爽,英俊,因为脱离了肉体的束缚,反而比生前更见潇洒。他端然地坐在那里,身上仿佛披着一层月光,眼中有无限深意,所表达得更要比他所说出来的为多。
天池的眼泪只是无止无尽地流下来:“你不该回来。”
“我不该做的事有很多,但是这一回,我没有做错。我早就说过,如果最终可以同你在一起,我宁可付出生命做代价。”
“我们再不会分开了吗?”
“尽我之力,绝不离开你。”他承诺她。
他终于承诺她。
以生命为代价。以灵魂为保障。
从此之后,他将会一直眷顾她,陪伴她,只要她想起他,他的气息便会弥漫在微风中、花香里,随着每一道海浪,每一次花开,传递给她他的祝福。他们会比最亲密的恋人更心无芥蒂,形影相随。
天池想到这一点,忍不住泪流满面。她自己也是“死”过一回的,对于生命的真谛早有真知卓见。人终有一死,或早或晚而已,倘若爱情可以穿越阴阳而相守,那么生同死,又有何分别?
她终于得到她所要的爱情,最亲密无间、完全排他的爱情,没有任何人可以阻隔他们,没有任何事可以迷惑他们,他们得到的是爱情最本原的形式,得到爱情的本身。这里再不会有误会、分歧、背叛、疏冷,甚至没有失望的可能。这里是真正的如影随形,心心相印。
天池孤独了那么多年,寻觅了那么多年,等待了那么多年,但是如今,她已经得到最彻底的回报和承诺,甚至比她所期望的更多。
她没有去参加吴舟的葬礼,是因为吴舟根本就陪在她身边,又何必去不相干的地方送他?
是的,不相干。她现在终于可以同吴舟在一起了,再不关别人的事。
她一生中,甚至从没有一段时间如现在这般平静满足,有目标。
她有种预感——与母亲的团聚也去日不远。到那时,她将终于得到她一生梦寐以求的生活,与她至爱的亲人与爱人在一起。她的生活,将再也没有任何的遗憾与缺欠。
天池仰起头,充满期待。
尾声
周末午餐时,天池婉转地向程之方提出:“结婚的事,过段时间再说吧。”
“你知道了?”程之方一震,面如死灰,“是谁告诉你的?”
“这不重要。”天池凝眉,“只是现在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。”
“为着吴舟?”程之方问,铁青一张脸,“现今并没有守孝三年这种事,况且吴舟也并不是你什么人。”
天池忍着气答:“吴伯伯说什么都是看着我长大的,总不能他家刚出了事,我便急匆匆结婚。你若等不及,找别人行礼便是了。”
程之方罕见天池这般不讲理,倒反而沉默下来,不敢再耍性子,生怕小忍则乱大谋,事情还会更坏。天大的委屈也只好骨碌一声强咽下去,过了这几天非常时期再说。
“现在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”——只是“现在”不是,还是“永远”不是?
程之方不敢问。怕一开口,更加坐实结论,没有退路。该来的总会来,天池到底还是知道了吴舟的死讯,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?通过何种渠道知道的?又为何如此平静?他最奇怪的,是天池似乎并不见得有多么伤心,她像往常一样地上班下班,写作更加刻苦,琛儿告诉她,天池有时会笔耕到天亮,仿佛再不写就来不及了似的。
舞蹈是天赋,歌唱是天赋,绘画是天赋,它们都是不分国界,是与生俱来的,惟有文字,却是人类的产物,是人对天的一种宣战,是人和神的一次交战,是历史与今天的联系,是从未知走向已知,是把虚无具象,是将智慧像种树种花一样地撒下种子,随风传播,开遍漫山遍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