卢琛儿。好吧,就从卢琛儿说起吧。
琛儿和许峰驶在路上,和往常一样,琛儿一边开车,一边同许峰讨论着今天新接的一单生意,算来算去,总觉得收支难以平衡,一个月已经过去大半,员工的工资还不知道在哪里,更遑论利润,心下颇为烦恼。
许峰看着窗外不息的车流人流,随口安慰:“急也没法子,过一天算一天罢了。”
琛儿不悦:“你就会说没法子,没法子就不能想法子?整天坐在公司里不动,就会有生意自己从天上掉下来?”
许峰也烦了:“我现在不正在跟着你到处跑吗?你还要怎么样?那些客户点着名非要跟你谈,我除了当保镖,还能怎么办?要不我去做个变性手术,当人妖赚钱去?”
琛儿恼怒:“你这不是抬杠吗?你说的是人话吗?”
贫贱夫妻百事哀。然而志大“财”疏的小康夫妻,却只有更加捉襟见肘,因为压力比平常人大,空间却比有钱人少,挣扎在生活的夹缝里,处处碰壁,简直窒息。
他们两夫妻共同经营“雪霓虹电脑制版公司”,看在局外人的眼中,是一对标准的经典鸳鸯,举案齐眉,患难与共。
然而实际上,却全不是那么回事。
的确有举案齐眉,也的确是共同进退,可是,可是没有彼此欣赏,体谅,宽容,和理解。
即使他们每天都做着同一件事,一起上班,一起下班,形影不离,如胶似漆,可是,他们并不想这样,并不愿意这样。
他们只是偶然地或者是刻意地搭乘了同一辆车子,就好比眼前驾驶着的这台小面包车吧,既然已经上路,便只有跑到终点。马路中间不可以违规停车,也不可以随意上下客,除了同心同德,同车共济,他们还能怎么样呢?
红灯亮起,琛儿踩了一脚急刹车,许峰差点碰了额头,更加不满:“为什么不早点停车?”
“我以为可以闯过去的嘛。”
“你总是抢这么一分半秒的,被警察扣了分就不抢了。”
“我一个人愿等行吗?我等,后面的人不愿等,还不是要骂人?”
于是新一轮的斗嘴开始。在红灯亮起的这一分钟里,两个人都不看对方,而只是注视着时间表的倒计时,谁也没有意识到,此刻在前方亮起的,不仅仅是行车的红灯。
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来。
核桃挂断电话,报告说:“卢小姐说晚上和许大哥一起回来吃饭。”
天池微笑点头。是她不许核桃告诉琛儿自己已经醒来的消息的,想给好朋友一个惊喜,也想给自己一点时间清醒。游泳淹水?睡了两年?多么像一场天方夜谭。如果不是核桃打开电视让她看新闻,她真要怀疑这一刻才是在做梦,自己现在还在梦中。而核桃,是梦里的人物。
但是琛儿。琛儿的名字一旦想起,就如此清晰。想起自己和琛儿在大学里的往事,只觉就像昨天一样。核桃说琛儿已经结婚了,她到底还是嫁给了许峰。天池还清楚地记得,琛儿和许峰的爱情是如何曲折离合的,他们中间分手不只一次,如今到底走在一起,可真值得祝福。当初,还是她一直为他们牵针引线的呢。
天池问核桃:“我病的时候,还有谁来看过我?”
“还有程医生啊,他是心理医生,叫程之方,也每天来的,不过都是上午来。今天上午也来过的,给你读了半小时报纸才走。真可惜,走得早了一点,没看到你醒过来,不然一定乐疯了。”
程医生?程医生是谁?似乎很熟悉,却又不大想得起来。
天池努力地搜索着记忆深处,却发现脑子里仿佛是空的,除了琛儿之外,什么也记不起。
“还有呢?还有谁来过?我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?”
她急于记起更多人,更多事,自己还有什么亲朋故友,在睡着之前,自己的世界有多大,都经历过些什么样的故事。
然而核桃觉得抱歉:“再没什么人了,也许以前有过,不过我不认识。我来到这里只有半年多。”
半年多。也就是说,至少两百个日子以前,她已经被社会抛弃,守候在她身边的,不过是琛儿夫妇及心理医生程之方而已。
天池觉得心里发空,按住太阳穴,感到那里隐隐作痛,两年,七百多个日子呢,不晕才怪。她终于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,不禁虚弱地对着核桃笑一笑,却不知从何说起。
两年,已经两年没有说话了吗?
“不不,说过话的,梦话。”核桃腼腆地笑,“您常常说梦话。”
天池也笑了。幸亏如此,不然一定失音。她活动一下手脚,尝试着想坐起来。核桃忙过来搀扶。在她睡着的这些日子,琛儿和核桃一直有替她按摩,使她四肢不至僵化。然而在核桃的搀扶下努力地站起来,仍然觉得脚步虚浮,仿佛双脚已不足以支撑这部躯体,仿佛不是用自己的脚在走路,又仿佛她忘记了走路是怎么一回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