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十多年前的衣裳,颜色已经暗旧,但是在灯光下,金丝银线依然鲜亮,甚至款式并不落伍,在今天的酒宴舞池里也依然常见。只是领口的珍珠微微发黄,看得出确是经了些年岁。
——所有的布置都清楚地表明,这里曾经住过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,而这间房是属于她自己的。
无颜神往地看着这一切,十分艳羡。哪有少奶奶在丈夫的家里给自己单独安排一间闺房的?韩翠羽真是独一无二。她虽然嫁给了钟自明,做了人家的太太,可内心深处,始终住着一个不肯长大的小公主,保留着她自己的哭与笑、喜与悲,这是她坚持在任何地方都给自己划定疆界的原因吧?然而,究竟是据关自守,还是画地为牢呢?
她想,自己终究不是小翠。小翠的性格里有一点儿疯,一点儿决绝,做事很彻底,不留余地。她爱上二郎,便跟着他不顾一切地去北京,不计后果。而自己生前深爱令正,却隐忍不语,宁可撞车自尽都不愿透露心事;死后重返人间,又是这样地迟疑犹豫,不敢告诉他真相,以至于落得今天的一刀两断。自己远不如小翠担当得起,所以,也无法像小翠那样拥有丰盈的爱情。
花瓶里插着一大束花,虽然早已是干花,但却绝不会是六十年前的干花,显然钟自明常常进来打扫、擦拭,以及换鲜花——外公是那么深沉热烈地爱着外婆。他与二郎,谁爱小翠更深呢?他这样经心刻意地保持着屋主离去时的旧貌,自然是常来这里凭吊、睹物思人的。那么,六十多年前的那一天,这屋子的主人归来后离开前,到底发生过些什么事呢?
外公说外婆是病死的,但从这屋子的摆设看来,好像吴奶奶的话更可信些——外婆韩翠羽并不是病死,而是失踪,是私奔。所以才会走得这般匆忙,连舞衣都没有收起,连柜门都不曾关严。
可是,她与谁私奔呢?二郎在苏州河空等了整夜,又在奈何桥边守候六十年,并没有与意中人比翼双飞。那么,小翠去了哪里?
二郎望着四壁的照片,心都醉了。屋子里的每一样摆设都叫他震惊、怜爱、羡慕、感慨、心授魂与、目眩神驰。他不住地叹息着:“难怪她不喜欢酒店的床,原来她睡的床是圆的,怎么会有圆的床呢?你看这跳舞裙子,这裙子我见过一次,她还穿过跟我一起跳舞呢;还有这镜子,这镜子真大,这么大的镜子能把人照得这么清楚价钱一定不便宜,大概也是西洋货吧……”
“这镜子很特别。”无颜看着那镜子,忍不住对二郎说,“你觉不觉得,镜子好像要说话。”
“镜子要说话?”二郎一愣,凝神对着镜子看了半晌,低低沉吟,“镜子要说话?镜子有话要说。如果能让镜子说话……”
“镜子,真的会说话吗?”
“会。”二郎抬头看着无颜,他和她是一样地紧张。不,他比她更紧张。他说,“有个关于镜子的传说,我也只是在地狱里听说的,从没真正验证过——他们说,镜子是有灵性的。如果镜子见到一些什么,它可能会有记忆,在适当的时候,它会告诉人们它所看到的。”
“那么,它会告诉我们什么呢?”无颜渐渐兴奋,“外公说外婆生病死了,但是吴奶奶说外婆不是死,是失踪。如果镜子会说话,也许它会告诉我们真相,告诉我们在这所屋子里,究竟发生过什么事,而外婆到底去了哪里。”
“如果我终于可以找到小翠……”二郎深吸一口气,“如果镜子可以告诉我……”
“可是,怎么样才能让镜子说话呢?我们该怎么做?”
“先搜集足够的花瓣,制成干花,炼取花魂;再收集足够的露水,将花瓣置于水中,用烛火照明,映在镜子里,如果花可以重开,镜子就会说话。”
“水月镜花?”无颜讶然。从小到大,她听说过很多关于镜子的传说——
比如,据说镜子最初被发明出来的时候,有人认为是一种收魂术;比如,恶皇后有一面魔镜,它会对她说“不是的,你不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,最美丽的人,是白雪公主”;比如,未嫁的处女在午夜十二点对着镜子削梨子,如果梨皮不断,就会看到镜子中出现未来夫君的样子;比如,人们在午夜十二点对着镜子反穿衣裳,会预先知道自己死时的模样;还有现在,二郎又告诉她,让干花在镜里重开,镜子就会说话。
“没错。镜花缘的典故,就出自这里。”二郎充满希望地说,“现在,我们就分头去准备鲜花和露水。”
“花的力量有这么大?”无颜迟疑,“有规定必须是什么花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