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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世未了情(人鬼情系列之十一)(30)

二郎指点给她看建筑的种种布置:门楣的雕花里用朱砂点染,以桃木为符,铜虎为环,围墙遍饰麒麟凤凰等吉兽,不仅如此,估计内院水木布置亦必依照五行八卦格,少不了镇宅驱邪之物,敬鬼神而远之。

无颜点头道:“我外公的确精于周易,很多讲究的,什么院里不能种桑、槐、榕、杏啦,镜子不许对着床啦之类。我从小就生活在各种禁忌中,家里阳历阴历一直同时使用,像是正月初一不能动针线,初三不能洗头,初七不能剪发,清明要吃冷盘,立冬则不能吃冷食,冬至要吃饺子……许许多多我也记不大清了,但是吴奶奶会替我们记着。她和外公一样,都很迷信这些。”

其实外公的讲究与规矩还不仅仅在这些个风水禁忌上,即便是生活常习也都有许多大道理。单是一个吃饭,就有“倦时勿食”、“过午不食”、“烦闷时勿食”、“不饮空心茶,不食黄昏饭”等种种细则,力求将无颜调教成一个淑女——不料在这样严格的教条下长大的无颜竟会是一个自杀身亡的吉赛尔,不但做了鬼,还要做死后还魂的再生人,大概也算是对钟自明的一项巨大挑战了。

二郎向往地望着院墙,怅然说:“这里我只进去过一次——就是小翠喝醉了,我送她回来的那次。里面真是富丽堂皇呀。我去过好多大富人家唱堂会,也不是没见识,但是你外公布置堂屋的手法别有一种风格,富贵中见风雅,竟是比画里的都好看。可是,我只见了客厅,没进到里面,我一直都想知道小翠的房间是怎么布置的,她住在北京最贵的酒店里都一直抱怨不舒服,说想自己的房间,想房间里的摆设。我跟她说等将来我们安定下来,自己有了房子,一定照她原来的房间一样布置,可是我问起她屋里都有些什么,她却怎么都不肯说,只是自己默默出神。我就猜那屋子一定非常精致难得,她不肯说给我听,必是知道凭我的物力达不到,不想说出来叫我为难,可是我真的想满足她,还她一个和原来一模一样的卧房,连做梦都想。”说着,二朗又伤心起来。

无颜听得辛酸,想尽了方法要安慰老鬼,努力回忆着讲些院内的布置细节给他听,可惜都是只有形状没有色彩的,而外婆的房间,更是连形状的记忆也没有。无颜解释:“外婆的屋子在楼上,向右拐角处,说是有落地窗户,可以看见园景——整栋建筑里最好的一间。不过,我从来没有进去过,那屋子长年锁着,听说自从外婆失踪后,外公就将那道门锁了,除了他自己偶尔进去坐坐以外,从来都不放人进去,连吴奶奶都没有进去过。”

二郎反而高兴:“那就是说,屋里的摆设一直没变过?将来你进去了,可一定要看仔细,回来告诉我。”

“我进去?”

“是呀,等你还魂后就可以进去了。到那时,你就和凡人一样,拥有血肉之躯,你一定要替我仔仔细细地搜查整座花园,寻找蛛丝马迹,打听小翠的下落,等不到她,我就是魂飞魄散也不能心安啊。”

无颜黯然点头。他们又在花园墙外转了转,眼看天色将明,不敢恋栈,也是怕错过了投生时机,一老一少两只鬼紧跟着飘至地铁站,守株待兔。

天一点儿一点儿地亮了,地铁站里的人真是多如过江之鲫,都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多那么忙的人——有衣冠楚楚妆容严谨的白领,也有拖着巨大黑胶袋的小商贩,有抱着孩子一边哄一边骂的母亲,也有表情严肃略带不耐烦的学生,甚至有一对青年男女在地铁站口吵架……

无颜在人群中仔细地辨认着,生怕错过了令正。对面相逢,她能够认出他来吗?她不能不兴奋,也不能不哀伤,她就要看到令正了,而重逢即意味着诀别,亦同时意味着绝灭。

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所有的人,只觉得每一个人都很特别,都是一道风景。即使那个哭着嚷着的吵架女子吧,虽然粗鲁些,可也是一个活活泼泼的人呀。她和那个男子扭打在一起,状若疯狂地又哭又骂:“我不活了,我跟你拼命。”——那是一个身形消瘦面色苍白头发蓬乱的女孩子。但是无颜想:也许她本来面目并不是这样狼狈的,只是吵架和愤怒使她失去了从容的美丽。

忽然一声脆响,那对纠缠的男女蓦地分开了。无颜看见那个女孩捂着右边被男子打了一巴掌的脸,眼神错愕而绝望,竟然忘了愤怒似的。

无颜也被他这一掌打得有些动怒,怎么可以打女人?不管怎么说,他们曾经相爱过,他怎么可以动手打她?她忍不住促狭心起,飘上前对着那男子的脸吹了一口冷气。男人一凛,莫明其妙打了个喷嚏。他有些吃惊,茫然地抬头四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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