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杯接一杯的乌龙茶中,虽然没有当真腋下生风,通灵飞去,然而彼此的感情,却是与日俱进,只觉生活因为对方的出现而突然变得美好快乐得几乎不真实,又不由怀疑没有遇到对方以前,那二十几年自己的日子都是怎么一步步熬过来的,真真白活了。于是抓紧时间恶补,拼命让彼此在最短时间内了解自己更多一点,更深一点,好弥补以往二十几年的损失。
这样的快乐是瞒不了人的,秘密很快被同事们发现了。
下班时候,柯以然的车子如常开到写字楼底下来接,整个“忠实广告公司”的人都打窗户里伸出头去张望,纷纷议论:“卢琛儿好不有手段,才那样狼狈地挨了老板娘一记耳光,转个身,已经另搭上金龟婿。”
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,并不背着我。现代白领的脸皮都比以前厚得多,承受力也强大得多。他们并不觉得这番话有何不妥,甚至看成一种恭维。
“老板娘一记耳光”,哦,那曾经是我的奇耻大辱,本来以为一辈子翻不了身,没想到以这样一种方式来雪耻。
我想起那天下午。寒蝉凄切,对长亭晚,骤雨初歇。很平常的一个夏末黄昏。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,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,钟太太许弄琴旋风般转进来,气汹汹指住我问:“你就是卢琛儿?”不由分说,已经张开巨灵掌迎面击来。
我被打得整个人差点飞出去,昏头涨脑,兼丢脸异常。
所有人都聚集过来,却谁也不劝,只袖手看好戏。钟楚博拉住太太,怒喝:“疯婆子,你干什么?”
“捉奸!”许弄琴狂叫,“你搞女人搞到办公室来了,还不让我问?”说着狠命地向我扑过来,被钟楚博死死拉住了。
我捂着半边发烫发麻的脸,硬撑着回敬一句:“钟太太,这里面有误会,我等你冷静下来后向我道歉。”说罢侧开身,抢出门去。
走了好远,还觉得半边身子麻木,凉风一吹,更加火辣辣发烫,眼泪流在脸上,浑然不觉。
不是没想过辞职。可是这样子走,更加坐实罪名。索性耗下去,守得云开见月明。
柯以然就是我的明月。
明月一出,乌云逃散。我的生活又变为一片美好。
得意之余,也未免难堪,为何女人的名誉总是要系在男人身上,为男人所毁坏,或者为男人所挽救?难道不可以有自身的价值?我借柯以然扬眉吐气,同钟太太恃钟楚博横行跋扈,在本质上究竟有多大不同?
“原来这就是你的‘一瓢水’!”桃乐妃双手合抱胸前,做花痴状呻吟:“噢,罗密欧,开着宝马车的罗密欧!琛儿,教教我,怎么能也吊上一位‘宝马王子’?”
钟楚博悻悻然地挑剔:“宝马5210比得过大奔600吗?除了年轻,看不出他比我有什么好处。”
所有的男人都喜欢比车子,这是他们的通病。
我微笑:“但是他未婚。”对付简单的头脑只能采用简单的逻辑,比较容易被接受,也比较不伤害人。说到底,他还是老板,我还是伙计。
“你并没有戴那副耳环。”他又说。
“怕城内有女子头面与我巧合,引起误会。”我对答如流,“我比较喜欢不一样的饰物”。
话说到这一步已经很明白。钟楚博也是聪明人,在交际场上长袖擅舞这么多年,并非白给,岂没有闻弦歌知雅意之道?遂不再挑逗,板起面孔布置我本周业务重点,恢复道貌岸然状。
我反而放下心来,肯逼我当牛做马,那是打算继续合作,并不会开我了。
可是以然反而主动提起这件事来。
也是在“水无忧”,正醉在“碧螺春”吓煞人的香气里,以然把玩着一只“雨过天晴”的景德镇盖碗茶具,忽然开口说:“我听人家说……”他犹豫。
我心里忽然发凉,这样的开头通常不会有好对白。“听人家说”,世上所有的坏事大半起因都是由于“听人家说”。
“人家说什么?”
“说你老板……好像对你有企图。”
“有又怎么样?那是他的事。”
“可是他老婆……”
心一层层地下沉,我再次念起以然的职业:法医。
他的职业特性就是怀疑,然后排除怀疑。可是我要的却是信任,无条件的信任,除非亲眼看到我不忠,否则绝不责难。
我对他的表现失望透顶,可是面子上并不发作,只冷冷答:“那是他老婆的事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柯以然还不识趣。
我忽然按捺不住,霍然站起:“如果你不相信我,我们的友谊就此结束。”压一张钞票在盖碗下转身欲去。
以然欠身抓住我手臂,急切之下口不择言:“你是我打算娶的人,不能不查清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