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经,想方设法,她希望他可以知道她的爱。就在昨天,她还亲自带着他去取回那些信。可是,当奶奶说出丹冰将不久于人世的消息的那一瞬间,惊痛之余,她的脑中忽然一片空明,她是为了爱他而经历这一次次轮回之苦的,但在这一刻,她却下定了决心:不告诉他任何事。
她知道,如果说出天鹅的秘密,说出水儿与他的盟约,说出他们之间的暗号——当我的身体死亡,我的灵魂就自由了——他会遵守诺言,接受她,并重新爱上她的。
可是,毕竟,她并不是真正的她呀。她总有一天还会离开这躯壳的,那时,难道要他再一次伤心吗?还是要他等待下一次还魂再来、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这生离死别的痛苦?既然她已不久于人世,既然她不能陪伴他到老,那么,又何必让他为她而诸多伤心呢?
不,她要把身体还给那个无辜的阿彤,就让灵魂随着丹冰的躯壳化作海上泡沫吧,连同对他的爱。
连同对他的爱。一起深埋海底。永不倾诉。
——是为了这个才把那些信转移,也是为了这个才告诉小林去荷花池畔找他,为他们制造机会。
她看不到任何东西,可是,她的心照见一切,清楚地猜出曲风的去向。她是那样地爱他,固而了解。可是,如今一切都落空了,除了祝福,她还能再为他做什么呢?
没想到,他还是看了那些信。这,便是天意吧?
她轻喟,只得说:“是的,我和阮丹冰早就认识,是好朋友。她一直跟我说,她爱你。”
“为什么,你不早一点儿告诉我?”
“早一点和现在,有区别吗?”
曲风语塞。
有区别吗?有的。差之毫厘,谬之千里。
而那“毫厘”,是小林。
可是,这样的话,怎么能同阿彤说呢?
然而阿彤已经猜到了。她永远不需要用眼睛来看事物,自然,也不需要用耳朵来听解释。她直接用心灵读出了他的叹息和茫然。
这茫然使她心疼得有眼前一黑的感觉,却不至于失态。希望过太多次,失望过太多次,如今,她早已是绝望。她对他的爱,因为绝望而纯粹,因为无奈而深刻,并在绝望和无奈中,把前因后果看得通透明白——不论是水儿还是阿彤,其实或直接或间接,都是由小林把她带到他身边。这,也是冥冥中的一种指示吧?虽然小林同她处处作对,却又一再不自觉地成全着她。那么,现在也让她来成全小林吧。
忍住心痛,她劝他劝得十分透彻:“曲风,你既然看过那些信,应该了解丹冰的心,爱是祝福,不是占有。丹冰这样为你,也只是希望你幸福……对小林好一点,她对你,也很痴心。”
他惊讶地看着她,知道自己已经被她看得通透。
“阿彤,为什么我觉得你洞悉一切?”
“小王子说过:肉眼是盲的,人们必须用自己的心灵去寻找……”她平静地低语,再次说,“曲风,对小林好一点,别再伤害了第二个爱你的人。”
小王子?小王子!不知怎地,他有些心烦意乱,隐隐觉得有些什么秘密是就在眼前、急欲揭晓的,可是迷雾重重,一时看不清。莫非,肉眼真的是盲的吗?非要像阿彤那样,用心灵来寻找,才可以看清真相?
魂去来兮
〖什么是爱的尽头呢,哪里是天的边?
我只知道,天涯的尽头,还是天涯;相思到极处,也仍是相思。
天无涯,相思亦无边。我爱,我该如何呢?
摘自阮丹冰《天鹅寄羽》〗
“我爱,我该如何呢?”
这一句问,真让曲风心碎。风中,他仿佛听得到丹冰的叹息,那么哀怨而无奈,轻颦浅蹙,低声问:“我爱,我该如何呢?”
该如何呢?丹冰爱他的时候,说不出;如今,他知道了丹冰的爱,想爱她,却又该如何?
丹冰要走了,要随她的父亲去美国,自己留不住的,也不敢留,因为那是丹冰生还的惟一希望。可是,他怎么忍心看着她离开,当他已经知道了她的爱?
她的爱,彻底而深沉,纯洁如玉。那样的爱,一生只有一次,不可重复。
想到这一点令他心死。
他终于相信,今生都不会有第二个人像丹冰那样爱他。
他试图对小林说:“我们分手吧。”
小林大惊:“为什么?是因为水儿吗?你还是忘不了她?可是她已经死了,不会再来了。”
“是因为丹冰。”他难过地说,“我想等待丹冰醒来。”
“丹冰?可是,那是不可能的。植物人获救的比例是千万分之一,丹冰,也已经等于是死了!”小林摇撼着他的手臂,哭起来,“曲风,为什么你一再爱上别人,可是就是不肯爱上爱你的人?一会儿是水儿,一会儿是丹冰,你总是以一些不可能的人来搪塞我,为什么?如果我的对手是一个势均力敌的女人,我可以和她争,和她比,可是水儿和丹冰,都是已死的人,你却一直念念不忘,是存心为难我吗?就因为我爱你,你就把我看得这样卑贱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