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灯
护眼
字体:
繁體

七日杀(21)

男子蹲身下去,指尖一绊,中途拦载那只想要私奔的鞋。“你是山下村里的姑娘吧?”

水莲眼睛全在那只鞋上,分外清晰地,觉得了自己的赤足,湿漉漉地被凉水一激,起一身鸡皮疙瘩。

男人递过鞋,水莲慌慌就往脚上套,男人轻轻一挡,手背在水莲脚底一触,轻柔如水,“还是湿的呢。”

水莲惊惶地一缩,身体里却有什么暗暗流动,是睡在她年华里的地下河。

男人说,“我叫水。”笑容甘甜如泉,诱人一饮而尽。

那一夜水莲怔怔醒来,只觉热得不能自制,喉里十分渴,是丝棉被的暖?抑或体温?心微微动荡着。从没这么渴过,象久困沙漠的人,她跌跌撞撞扑到水缸前,咕咚咚喝了一大瓢水,眼前,蓦地浮起男子的面容。

第二天水莲照旧去负水,石阶那么长,一辈子都走不完。

有松鼠掠过,水莲都吓一跳,林中静得只有草木香气,水莲却心跳得,随时想把桶一丢,跑回家去。

涧边一如往日,没有人迹,也没有兽踪。水莲大舒一口气,背上粘粘的都是汗。

水桶,沉甸甸打在水面上,转瞬就满了,她却手软脚软,几次拎不上来。忽然手底轻得一点重量也没有,定下神,他便在那里了。

水莲一阵眩晕。

男子的面容,这么熟悉,仿佛认识了好多年,是从小的玩伴?

水溅在水莲的脸上手上,清凉温柔,她安妥下心,问,“你是谁?”

男子笑了,笑容有水波的荡漾,“我叫水。”不说姓氏,没有来历。而那些,原也不重要。“你呢?”

男人问了好几遍,水莲才看向远处,轻轻说,“我叫水莲。”

她仍然每天去挑水,回来的时辰却越来越晚。

母亲问她,她背过身恶声恶气,“路不好走嘛。”不自觉一低头。

村中常有老妪拦住她,诧异道,“这闺女怎地生得恁水色,可有婆家没?”原不过寻常女儿,此刻却冰肌玉肤,眸子如水,此刻水莲红了脸落荒而逃,更是三月的桃花汛。

没人知道每一个清晨,她在涧边的片刻欢欣。什么都不做,单单只相对傻笑,已经觉得手心微麻,周身涌过滚烫的激流,这感觉奇幻而神秘。她常常羞怯起来,躲到一棵树后,将树身合手抱着,任水千唤万呼,也不肯将脸转过来。

偶尔水莲转头向涧,身体倾下去,如同一只小小的蝉,脸庞映着水影及水里的云影,顷刻间,有欢喜到欲自投于水的冲动。

那一天,水说,“我带你见我家人吧。”

她窘极不语,水拉住她的手。原来幸福是一种轻轻飞起来的感觉,身体消失,重量不再是羁绊,这就是销魂,她懒懒欲睡……

忽然听见哭声,是母亲悲痛欲绝的声音,“水莲,水莲回来……”那么远,穿过云端,却又近在耳畔。

她一惊,“我还没有跟我家人说。”

他挽住她的手,“不要,他们会知道……”

她想这么大件事,聘则为妻奔则妾,岂能不跟家人说清楚,“不,我得先问过我娘。”他紧紧握住她的手,却滑不能留,她年轻执拗,到底抽出来。

一念醒转,她发现自己正泡在水里,浮浮沉沉,大量的水涌进喉咙鼻腔,水下却有暗潮将她轻轻托起,岸上的人群发出惊喜的哭叫,“水莲,水莲还活着。”

那一刻她明白了——

你不是人?

是,我不是人。我是水神,水为骨肉水为衣。偶尔来涧中小住,清晨被水花异样的颤抖惊喜,我于是恋上人间的女子。那轻轻绕过你脚腕的水流,是我的手,柔若无骨。

水莲,跟我走吧。

不,不,不,不——

是樵人经过,发现了水莲的溺水。获救之后,水莲发了很久的烧,在高烧与清醒之间,她不断地唤,“不,不,不——”不要对我说,我不要听,我不要懂得,我只是害怕,怕那狂乱的、不能自已的销魂。

原来死亡可以是狂喜。

病好后母亲不再让她去挑水,宁肯花小钱找村中人帮忙。

她却处处看见他。

在水缸里舀水淘米,他贴紧水之镜,任她一瓢一瓢,残忍地碎了他,又聚拢来,瘦削苍白的脸,一滴棱角分明的水。

在河边浣衣,他茫茫立在河底,一件件衣裳缓缓荡开,掠过他的鬓,他纤长指尖。他握住一角水红胸衣,轻轻拉,是一种暗暗求恳。

他诱惑她而她偏偏不。

一棒槌击向水面,他顿时碎成千点万滴,水花扑她一脸,是他的唇缠绵吻过。

她畏惧他,至死。

有水处,便有他,哪怕是冬夜捧碗姜汤,每一口,都是喝下一个温热的他。他因之在她血液里声声沸腾……猛一惊觉,原来面泛红潮,如极欢。

西岭雪小说推荐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