毋寡一个人站在窗前,窗含西岭千秋血。
我走过去:“陛下。”
毋寡道:“他们放你进城,是要你劝降吧?”
我说:“是。”
毋寡道:“我的侍卫们放你进来,也是要你劝降吧?”
我说:“是。”
毋寡道:“食君俸禄,当与君分忧。”
我说:“陛下,这也是一种解决方法,打不过,就认输,有何不可?”
毋寡道:“对方肯容我们认输?”
我沉默一会儿:“陛下,相信我,李将军不是那样的人。”
毋寡道:“市井混混,妹妹是歌妓,靠妹妹的色相爬到将军的位子上,怎么,他倒有高尚的品德?”
我说:“人不一定都要有高尚的品德,倒是,有点人性,有点良心就够了。”
毋寡也沉默了。过了一会儿,毋寡问:“他们要什么条件?马,和我的头?”
我说:“不,陛下放心,只要马。”
毋寡问:“只要马?不可能!”
我说:“只要马!”
毋寡道:“我不相信!”
我说:“只要马。”
毋寡说:“我不相信!!”
我只得说:“还有我。”
毋寡转过身来看着我。
我想笑笑,却只弯起半个嘴角,左半边脸,象有自己的意志一样,拒绝合作,僵硬地,沉沉地挂着。
我说:“李广利要我跟他去汉地。”
毋寡忽然笑起来,实在没什么好笑的,但他却笑起来。
半晌才笑完,他低下头看我:“李广利竟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好汉吗?”
我喃喃地:“去他妈的好汉。”
毋寡问:“你不想去?”
我说:“没什么。”
毋寡道:“你竟为救我,背井离乡吗?”
我答:“不,我只是想结束这场战争。”
毋寡看着我:“丫头,你太小看我了。”
我瞪着他,怎么?
毋寡笑道:“我可能做过一些事,让你觉得我是个不择手段的小人,但我不是。我是杀了毋孤,但那不表示,我会接受一个女孩子的牺牲,并向一个市井无赖投降。要我献上大宛的女子,去同汉人求和,那是不可能的。我活一日,一日不会投降。”
我接着瞪着他:“可是几万人就要缺水而死。”
毋寡道:“我不在乎自己的生命,你以为我会在乎那几万人吗?”
话讲到绝了,我能怎么办?我一只手去握剑:“陛下!”
毋寡说:“我知道他们容你进来,是想让你来取我的人头的。来吧。”
我问:“陛下,宁死,不降吗?”
毋寡点点头:“宁死。”
我再问:“陛下,三思。”
毋寡道:“你容我三思吗?”
我再问:“陛下,你只要点头,我会去同李广利交涉。”
毋寡道:“我这颗头,是不会自己低下来的。”
剑出鞘,剑光如泼泻的水银,划过去。
毋寡的那颗头颅,滚落在地,转了几个圈子,面容平和,双目却圆睁着,他看着我。
我落下泪来。
毋寡的身子,竟久久不肯倒地,血从腔子里喷出来。
我跪下来:“陛下!”
我佩服毋寡的倔犟,他这份宁折不弯。即使他有一千种不是,我喜欢他的骄傲。
将毋寡的头颅装到一个盒子里,我出去。毋明在等着。
我笑笑:“幸不辱命。”
毋明眼角眉梢那些快要挂不住的欢喜,让我恶心。
我骑马出城。马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盒子,那里面就是毋寡的人头。
毋寡是一代名主,他改革国家机构,维新政治;轻徭薄赋,疏缓刑法;知人善任,虚怀纳谏;锐意经史,借鉴前代成败;斥弃群小,不听谗言。据说,当年毋寡带兵,也是战必胜,攻必克。
现在,那些智慧都在我手中的盒子里了。
毋寡不幸遭遇同时代,一个极其遥远的,从未听闻过的国家的袭击,象地球人遭遇火星人,再英明也不知所措而大败了。但毋寡选择死亡,而不是投降,我敬重他。以往他所做的,都不必再提,既然大节已全,那些细节,不必再提。
我到两军阵前,请人通报李大将军。
李广利迎出来,我问:“我大哥呢?”
李广利接过盒子:“他还活着。”打开盒子,诧异:“你竟把他的人头搞到手?”细细看一回,微笑了,然后将那颗头举起来,向他的将士们展示,一片欢呼声,我还听到一片叹息声:“太好了,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!”哽咽的声音,汉人同我们一样渴望结束这场战争。
李广利将毋寡的人头又放回盒子:“我敬重这老东西,他有种!”
我说:“让你的士兵退后十里,我带汗血马出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