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同老李面对面坐在帐中。
没人开口。
夜色如水。
近了。
我好象能听见沙漏“苏苏”的声音。
我紧张得连口水都没有了,只想喝水,却又不敢乱动,怕错过些什么。
老李也在看沙漏,他的眼神,象一头受伤的困兽。
突然,一声惊叫“失火了”!
然后伴着一声惨叫!
就象一簇烟花迸射出来一般,这一声惊叫之后,撕杀声扑天盖地地散开来。
老李说:“我应该——”
我说:“即使你冒死出声,也救不了他们,没人知道今晚会遇偷袭,你没机会。”
老李说:“我的兄弟们——!”
我说:“我很抱歉,可是,你们踩了我们的土地。”那也是我的兄弟们,但他们也是侵略者。
外面停来砍杀声,惨叫声。
老李的脸上忽然流下一行泪,这个人,我以前真不知道他会为别人而哭。
五年来,跟我一起在沙场上拼命的兄弟们,那些救过我被我救过的人们,那些同我一起喝醉酒在星光下唱歌的人们。
我们为什么互相撕杀?
为了国家?
国家是什么?
为了人民?
谁又是人民?我们自己不就是人民吗?我们是不愿意互相杀戳的!
为了几匹大宛马吗?
我忽然很焦燥,倒底是为了什么呢?我要同我们的兄弟们撕杀?
我同老李说:“让你的手下投降吧。”
老李倔强地:“我们不一定会输。”
我问:“拼个两败俱伤,有什么好处?”
老李说:“圣朝天子对汗血宝马志在必得,我没有退路。”
我沉默一会儿,苦笑:“那就只有等战争结束了。”
到处是火光,烧杀声越来越近。
一个满身烟黑的人闯进帐中:“将军,将军,大宛人偷袭了我们!”
他看都不看站在帐门口的我,他听到耳后风声回头看见我时,剑已经鲠在他的咽喉,是田达。
老李冷冷地:“好功夫,我果然是小看了你!你何不把他的头砍下来,真把他一刀两断!”
夫复何言。
我笑:“你喜欢我跳到你身后尖叫‘老鼠,好可怕啊’?”
或者缩在帐角哭泣,等着白马王子来救?
慕容长英倒是象个白马王子,不过他骑着一匹枣红马,这也罢了,他还要我救他呢。
老李说:“从军之始就隐瞒武功,你的心机可谓深不可测。”
我苦笑:“没有,老李,我只是不喜欢杀人。”
举着刀,冲锋在前,象切大头菜一样将人头“咔嚓咔嚓”砍下来,那不是我的爱好。
溅在手上的血让我厌恶。
我拾起老李的剑,抬手挥过去,我看见老李惊恐的目光,不,我只是砍断他身上的绳索。
我把剑给他:“跟着我,你受了伤,会被乱军杀死。”
我们穿着汉人的军服,挥剑砍来的倒不汉人,多半是我的同胞,我一身血迹才同老李冲出重围。
我刚想说青山绿水什么的,就听见耳后风声,我侧身,回刀后挥,一声惊叫,老李落马。我的武功实在比老李强很多,真亏了我父亲那些年扑作教刑。
我苦笑问:“怎么,你不是说爱我吗?你现在砍死我?”
老李刚要开口,一阵马蹄声,慕容长英已带人将我们围住,慕容长英拍马上前,大喝:“抓住他,他是李广利。”
我一肚子火:“用不着你说,我还不知道他是李广利?你搞搞清楚,抓住李广利的是我,不是你!”
慕容长英脸涨得通红,气得半天才道:“我不来,说不定你就认错人了。”
我笑:“哈,可不是,全是你的功劳。”
我知道慕容长英的意思是,我想放李广利逃跑,哼!
慕容长英怒道:“刁恶!”
毋成那老头,跑到我帐中对我说:“能解郁城之围,全是你的功劳,你会成为大宛开国以来独一无二的女将军。”
我笑笑:“将不将军无所谓,我只想比慕容长英高半级,让他每次见到我都跪下半条腿说‘是将军是将军’。”我憧憬美好未来,忍不住笑出声来。
慕容长英在那老头身后嘴巴动了动,不知是神经短路还是要咬人。
毋成大约是不太见识我这样的人,眼睛瞪得老大,又回头去看慕容长英,慕容长英忙露出一脸胸怀坦荡来。毋成笑笑:“好说好说。”
等老毋成走了,慕容长英在一边冷冷地说:“又笑出来了,昨天,不是知是谁抱着个汉人的尸体,哭得昏天黑地,才过了一天就又笑出来了,真是没记性。”
我将一个荷包扔给慕容长英:“太有记性,脸上会长纹,人就是这样一下子沧桑的,送你了,田达的荷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