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从机场匆促一见之后,劳家卓这段时间不再过来,想必是避嫌之故。
又也许是他气未消,有一天晚上他打电话给我,问我可有人打扰。
我说没有。
他问我在做什么。
我说在家里看电视。
他在那头冷笑了一声,居然说:“嗯,你不是有很多男朋友?”
这口气听起来,他还倒真正儿八经地吃起醋来。
我不知为何耐着性子同他解释了一句:“我又没有真的一夜情。”
“嗯,”他口气很淡地应我:“要是真的,你以为季家那小子还能在他那店里擦杯子?”
听他这杀人不见血的语气,我顿时紧张起来,连忙追问:“你把斐斐怎么了?”
劳家卓没好气地说:“是你喜欢半夜不回四处饮酒,我还能把他怎样?”
我马上顶嘴:“劳先生,我的生活轮不到你来指教。”
劳家卓那端传来沉闷一声,是玻璃杯子重重搁在桌面上的声音。
然后是在塑料瓶子被狠狠摔进抽屉里药片滚动的一片哗啦声响。
劳家卓静默了几秒。
然后忽然说:“我终有一天会被你气死。”
他低沉嗓音透过电话听筒,类似于柔情百转一般的无可奈何。
我觉得心忽然哆嗦了一下。
慌忙把电话挂了。
(四七)
农历新年过后的三月,小姑姑打电话给我,说即将和姑父回国。
我不解地问:“不是说研究项目要做两年,怎么提前回来?”
小姑姑说:“老维身体出了一点问题。”
我敏感地问:“怎么了?”
小姑姑说:“回来再叙。”
小姑姑夫妇回来的那天是工作日,我下了班之后打车去了口岸过关。
他们的飞机是在香港抵达,入住了位于湾仔的公寓酒店。
我上楼去敲门,小姑姑给我开的门,我伸开手臂抱住她。
小姑姑满怀安慰地唤我:“映映……”
我问:“怎么不回家里来?”
小姑姑勉强朝我笑笑,我这时才看到她面容的愁色。
小姑姑将我引入套房的小客厅:“来,进来说话。”
我问:“姑父呢?”
小姑姑低声说:“在里面睡觉。”
这时姑父已经推开房门,他笑着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。
姑父笑容宽厚乐观,只是气色不太好。
我已经发觉不对,望着小姑姑问:“怎么了?”
姑父握住了小姑姑的手,对我说:“映映,我胃部出现了问题,已经检验出来,是贲门癌。”
我心底异常的镇定,大概是还留着万分的希望。
我睁着眼睛清清楚楚地问:“是几期?”
姑父望了小姑姑一眼,然后缓缓对我说:“局限溃疡型二期。”
小姑姑说:“我们在加国已经做过检查,他家里人和他自己都坚持要回来治疗。”
白天里我和小姑姑仔细查阅和研究相关的医院资料,和姑父商量过后,还是打算留香港延医,因为外科手术治疗是迄今为止公认的贲门癌的首选治疗,如果要开刀的话,养和医院的综合肿瘤科中心仍旧是我们可以考虑范围内的最好医院。
夜里我和小姑姑说话,问她费用够不够。
她说手术的钱还是凑得足,让我不用担心。
我望着她面上忧虑之色,心里也明白,纵使手术成功,远侧胃部分切除术后残胃囊发生癌病变的可能性也会有,因此后期治疗费用和医药费用更是一笔难以预计的昂贵数目。
但我们没有办法打算到这么长远,目前只能尽一切所能先考虑手术事宜。
我们在小客厅外絮絮叨叨地说体己话。
小姑姑说着说着,忽然捂住脸:“他之前经常在实验室一呆一整天,一直都有胃溃疡,我还一天到晚往外头跑,是我没有照顾好他……”
我懂得她那种对骤然而来的流逝那种无能为力的恐惧感。
我抱住她的胳膊,心有戚戚,忍不住陪着落下泪来。
次日姑父的弟弟过来,一行人陪同着将姑父送入养和医院。
小姑姑和家人商量了一下,还是打算住普通病室。
我没有多说什么。
我返回内地上班,中午特地绕去菜市场买菜然后回家手脚忙乱地炖汤,给小姑姑做了她爱吃的虾仁海鲜粥,然后下午收工后赶回家装进保温桶带去医院。
我在病房门前正好遇到提热水回来的小姑姑。
我们走进去时,隔壁床的一个年老的病人在忍着痛在大声咒骂自己的不孝儿女。
尖锐的嗓音和粗俗语言听得我连连皱眉。
姑父穿了白色病服躺在床上,对着我们安抚笑笑。
我将保温壶放在柜子上,出门去找护士过来制止他的吵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