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容荒抬头,湛亮漆黑的双眸中瞳孔微微一缩,他已看到了伫立在帐中的一抹窈窕纤细的身影。
七初神情平静,清妍的双眉上一瓣雪花正缓缓融化。
她轻轻地走了过来,站在萧容荒的跟前,极低极低的开口:“深夜雪寒,何事这么急要赶去突厥的营地?”
微光潋滟的双眸中的波澜一闪而逝。
萧容荒清咳一声,缓缓站起:“七初,忘掉你看到的。”
女子静切的眉目带了如水的凄凉:“为什么?”
萧容荒强忍着不去看她眼中闪烁的泪光,平静无澜的语气:“我明日派人送你回京城。”
“容荒,你不要赶我走,我只是不明白,”七初无措地站在他跟前:“你告诉我,我又不是是非不分之人,我只是希望能陪在你身边——”
“明天一早,回去。”萧容荒蓦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,语气已带了冰冷的不容置疑。
七初身体恍然一颤,她咬住下唇:“容荒,你是要——赶我走?”
萧容荒抿紧了血色淡漠的双唇,默然无语的冷淡神情。
七初只觉心痛得几乎要夺去呼吸,她倏地抽出腰间的柳梢软剑,含着泪嘶哑地道:“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?你明知我早已无路可退……”
剑气激荡得帐内的烛火倏忽一摇。
她是如此的绝望,绝望到只恨不得毁灭了这天地世界,绝望到恨不得杀了他然后杀了自己,这样至少彼此都痛快得到解脱,她毫无章法地挥舞着手中的软剑,声音夹着泪水破碎了一地。
萧容荒苍白着脸,只咬着牙一味闪躲。
冷霜立在旁边,眼看着萧容荒的脸色越来越煞白,脚步越来越凌乱——他大步跨前一指夹住了她的剑,忍不住怒气沉沉地喝:“七初姑娘,够了!”
七初动作停顿,一脸凄怆的迷茫逐渐褪去,她定定地望着那个倚在桌边容颜惨淡的男子,神情镇定得可怕:“你不用躲我,也不用赶我,我会走,你回主帐去罢。”
她凄然转身间抬眸,只想再看他一眼,想再看临摹他的清贵温润的眉眼,想再温习他沉静俊美的容颜,这个她在这苍渺世间唯一爱过的男子,原来她最后爱上的,终究只是一场虚妄——只是泪水满溢,她努力地睁眼,却只觉迷蒙刺痛中满脸都是泪。
“七初……”萧容荒撑着桌子站了起来,朝前勉力走了一步,瞬间全身席卷而来的心力交瘁的彻骨疲倦,如海面的滔天巨浪拍打而来,他只觉顷刻间胸臆充斥了冰寒灭顶的窒息之感。
一低头,殷红鲜血溅了一桌,他长按着胸口,猝然地倒了下去。
冷霜面色大变,唇边的一声惊呼还来不及出口,人已经迅速地冲过去抱起了他。
七初神情麻木若死,她呆滞地看着冷霜抱起昏厥过去的他如狂风一般掠回了主帐,然后是军医匆促赶来,流沙领着两位士兵神色严酷地守在帐前,那顶大帐之间,晕黄烛火透亮,却是压抑诡异的气氛。
原来心痛到最后,是成灰的。
她已流不出泪来。
七初如木桩一般杵在帐前守到夜半,看到冷霜送着军医走出,又低声对流沙说了一句,他转过视线看到她,仿若未见,径自掀开毡门走了进去。
冷霜那视若无睹的一眼,七初顿时只觉浑身发冷,她还有什么资格颜面在此,他已亲口宣布了她的结局——七初转身,朝着苍茫的草原走了出去,只觉噬心的痛楚一直细细缠绕,她神色淡漠地张嘴,狠狠地朝着自己的手背咬了下去。
整整一夜,神色麻木的女子如孤魂野鬼一般独自在营地外的荒野上流荡,她面庞冷淡冷酷,只有右手臂上,布满了一大片渗出血迹的触目牙印。
灰蓝长白天际,雪色初霁。
清早三军整营待发,主帅有令,十万大军撤回北庭城。
粮草先行,然后是三万先锋行军,悲慨浩然的大军蜿蜒肃整地朝后方撤去。
半个时辰之后,中军营将士列队肃立在营地前,玄黑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。
戒备森严的主帅军前停着一辆简便的檀木马车,几位副将骑着马候在军前。
阳光照耀的积雪草地上终于缓缓出现两人。
冷霜推着一方木质轮椅,端坐在椅中萧容荒脸色惨白中泛着青,气色差到了极点,他手指紧紧地扣紧了轮椅的扶手,撑住身体让自己坐得挺直。
几位副将下马,站在他的身侧,低声地对答了几句。
萧容荒吩咐几句,便挥手让众人回营领军。
冷霜缓缓地推着他停在马车旁,他仿若并未看见冷霜伸过的手,独自扶着扶手站起了身子。
只是身子实在虚弱得无力支撑,他甫一站起走下轮椅,便是轻微一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