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知道她说得句句都对。
只是他听得心里难受。
她怎么可以冷静到了这般地步,将两个人过去未来都剖析得再无一丝出路。
她难道不会时常想起年轻时候两人在上完课的夜里,雪地里穿过牛津街回家的路上,他将她的手放进他的大衣口袋,两天不着边际地聊着天,那时她爱笑又爱闹,简直要吵醒了漫天的凄冷星光?她难道不会怀念在阔星台那一夜的重逢之后,他带着她在泛鹿庄园的雾中散步,她有没有真的感受到,他是认认真真地考虑未来,还有满心欢喜地想要给她一个安妥温暖的家?她难道不会觉得经历了那么多事付出了那么大代价,人却仍然是身不由己地漂浮在政事风云更迭权贵阴谋算计中,他们争来争去最后输掉的其实是彼此?他可不可以告诉她,他报仇过后的虚空和寒冷,他入眼满目繁华都是过眼云烟,他其实——一日比一日地更心生疲倦。
如果见不到她,他会心慌难安。
可是将她留在身边,他却不知道如何安顿她。
她过去在他身边时,他一直还没有来得及给她名分,他将她绑在身旁,可是却不能够给她一个正确的位置,如今他和将茉雅有婚约在身,他于情于理都不应该辜负未婚妻,他心里最大的恐惧,是也许他注定留不住她。
留不住她,这样的感觉仿佛回到当初,她在消失了近半年之后在迪拜跟她提分手,口口声声说不再爱他,那夜他从她楼下将车驶走,开着车在路上乱窜,简直恨不得直直一脚油门,将对面那片耀眼的车灯撞成一地粉碎。
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,恐惧让心头都微微地发抖。
他只是越来越不明白她。
她的眼底越来越沉默如秘的星光,她对他冷淡暧昧不明的态度,她身上渐渐消失的他曾经最熟悉的明亮温暖。
还有她海底针一般的心事。
有许多次,他看到她骤然抬起头,看他的目光——仿佛一个陌生人。
肺腑之中有一丝寒意浮起,杜柏钦动了动身子,将烟揿灭,手却有些抖。
他按了按胸口忍不住侧过头咳嗽起来。
他断断续续咳得难受,终于引起外面的动静,佣人不敢靠近他的书房,低低的脚步声止在了外厅的门口,一会儿传来司三的声音,一贯恭谨之中带了几分急切:“殿下?”
杜柏钦皱皱眉,嗓音沙哑:“没事,都下去睡吧——”
司三答应了一声,还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,加了一句:“殿下,也很晚了……”
杜柏钦压了压眉头,推开门走出去,佣人已经捧了温热的茶候着。
杜柏钦取过那杯茶喝了一口,搁下转身往楼上去了。
☆、30
蓁宁在秋天第一场雨落下的时候,提交了第一份香精样本。
司三都有些惊讶她的速度:“束小姐,这么快?”
蓁宁对这位主管先生倒是礼貌周全,好脾气地笑笑:“府上好吃好喝,不敢怠慢。”
司三笑了笑:“好,好。”
首都康铎秋高气爽,前段时间天气干燥了好长一段时间,她基本在后山的花园晃悠,实验室都没进多少次。
蓁宁这一份试验样品其实主调成分用的是露蘘草,是生长于泛鹿山脉中高纬度的一种蔓草,她在天明之前的最后一刻摘下,叶子上还留着些许的冷霜和露水,蓁宁使用这样的藤蔓和白霜,经过反复多次调试,提炼出一种非常独特的幽香,因为使用的是完全纯天然成分,不添加任何成分,清新得仿佛置身其中,就回到了春天的绿草地。
当然这段香,以她的专业角度来看,缺点很明显,尾调不够悠远,气息略显清淡,也许有可改进之处,但蓁宁想着管他的,反正大殿下又不能拉我上断头台。
司三告诉她:“罗特爵爷目前人在国外,稍后几天待他回来再请束小姐来商议。”
蓁宁点点头:“哦,那到时候我再备一份新鲜的。”
司三客气地道:“束小姐,有劳。”
蓁宁逗他:“司先生,你们还真把我当掌香司了,不怕我毒杀杜柏钦?”
司三一派温和的气度,白皙圆润的脸庞微微笑道:“束小姐,您真爱说笑。”
蓁宁忽然问:“我在这里住,是不是很讨人厌?”
司三说:“您在这里住,殿下回来得多。”
蓁宁说:“他回来,你们还不是得大动干戈地伺候他。”
司三说:“殿下待下人一向谦和有礼,泛鹿庄园内都是家臣,为殿下尽责尽忠是理所应当的。”
杜柏钦原来是谦谦君子?蓁宁想了想,有点想笑,耸耸肩,不置可否。
忽然起了闲聊的兴致:“束小姐其实不算外人,杜府上老一点的佣人,都认得束小姐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