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谁送的?”许稷止住步子,打量一番那长盒子:“看着很贵啊,这算受赃了罢。”
“是长安家里寄来的哩!如何能算受赃呢!”庶仆两眼发亮,“明府快打开看看!”说着忙将信递过去。
“家里?”许稷纳闷着接过信,速速拆开。
“从嘉,见字如面。以纻丝、白轻容各一匹慰暑夏,望笑纳。名——心——具。”
所谓名心具,正是“心照不宣、知名不具”之意也。
许稷自然认得这字迹,不过她显然更关注信中所提“纻丝、轻容”,忙接过盒子打开,其中正是一匹绿纻丝纹布及一匹轻容纱。
这时千缨已凑了上来,她瞧清楚后不禁瞪目惊道:“三郎我们发了啊,卖掉换米可以吃一年哪!这是谁送的呀,可真是阔绰啊,我如何不知道你有这种朋友哪!”
许稷霍地盖上盒子冷静了一会儿。
如此昂贵的丝绸罗纱,虽然夏日里穿着凉快舒适,但对她来说,却并不是十分有必要。如千缨所言,拿去卖掉就能发一笔横财,她亟需要钱,应当卖了这心意去换米吗?
见字如面,见字如面。
她仿佛看到王夫南站在跟前,看穿她说:“看吧我就知道你想卖掉,为了钱就能把我的心随便扔掉,简直可恶。”
诶她果然是很可恶吗?
千缨忽摇摇她:“到底是谁捎来的呀?”
“十七郎。”许稷回过神,老实与她交代。
“怎么会是他呀?!”千缨惊讶之余却又更高兴:“不过他送来的就更不要犹豫啦,卖掉换米换酒吧!”
“你说的是。”许稷这样说着,却又犹豫起来,抱着那锦盒不松手:“可旁人所赠之物,卖了不好吧?再说我如今为官,严格来说这也算得上受赃,不若……还给他吧?”
千缨盯住她:“三郎,你不要骗我,你分明是想自己留着。快说你与十七郎怎么了,他为何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?你是不是还很在意他的赠礼?”
许稷小步往后一退:“千缨……”
“老实说,你是不是喜欢他?”千缨叉腰逼人,“我知道他好看!可是!人不能被皮相蒙蔽双眼!他本质是很坏的!”
“绝对没有!”许稷对天发誓。
“当真没有?!”千缨霍地抓住她双肩,盯住她乌黑的眸子看了好久,发现其中没鬼这才松了手:“好像是没有,不过我不大信你,你这个人太会做戏了,会骗我!”她说着一扭头:“不管了,我去何姊姊家蹭饭,快饿死了。”
千缨口中何姊姊,正是陈珦妻。
陈珦妻温婉好客,见他夫妇二人拮据,便常让陈珦邀他二人至家中吃饭,这半月来,她已与千缨混得很熟。
“喂!”许稷见她真往外走,忙放下锦盒去追。
不过追也白追,千缨到底是在陈珦家填饱了肚子。而许稷因觉不好意思,最后还是回了公厨吃了点稀饭,之后又忙到很晚才归家。
千缨等她等得已意识迷糊,见她回来便倒头呼呼睡去。
春末已有蚊蚋蠛蠓乱飞,许稷替她掖好床帐,拿过边上烛台走到外屋,在案前坐下,自袖中取出那书信来看了看,慢悠悠磨了墨,提笔打算写一封回信。
“王兄,辞若对面……”涂掉。
“十七郎,今已收到……”再涂掉。
“蕴北……”涂掉。
费纸,太费纸,看来是写不起信哪。
许稷想明白这点,自欺欺人地搁下了笔。
☆、第31章 三一束刀戈
大约是陈珦与王夫南提了“信夹在公文中不小心被许稷看到”一事,此后王夫南干脆不再藏着掖着,有事没事就往高密写信,且每回都要捎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,除了入秋时寄来的两盒口脂尚有些用处,其余俱是不实用之物。
幸好许稷夫妇的财政危机终于有所缓解,甚至还有结余往长安家中捎些钱物,所以并不在意他寄的是甚么。
快到十一月,秋税的征收也近尾声。淄青辖高密时,杂税林立,赋税制度非常混乱,以至于许稷不得不重编高密户籍,核定主户及客户①数,再定户等②,保证征收时尽量做到合理和相对公平,且原先征税项目一律作废,仅征收户税与地税。
不过,朝廷行两税以来,均是以钱计算,譬如户税中要求“上中户纳三千五百文、上下户三千文”等,所以百姓在交税时便又多了一道程序——
要先将手中绢帛谷物等折成现钱。
但都挤在这时兑钱,往往又只能贱卖,资产便无形折损,反而增了负担。因此这时候控制市价就十分有必要。
可知难行易,一旦控制市价,商户们故意使坏不购本地百姓手里的绢帛谷物也是很常见的事。但许稷说了,鉴于两税是按财产多少进行征税,既然商户们不配合,可以考虑额外再缴点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