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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子(45)

火长无可奈何地走了,而大将仍继续洗马。

他看大将不理他,又看看那匹马,问说:“我阿爷说马都有专门洗马的人来洗,大将为何要亲自洗呢?”

大将说:“这是我养大的马,陪我走了不少路,当然要好好待它。”

他似懂非懂点点头,虽是冬天,但他记得那日阳光很好,于是他说:“它长得真好看!比我家所有的马都好看!若它没有主的话,我一定要养它!可惜它已经是大将的了……”

大将又笑笑,将刷子丢进木桶里,坐下来道:“是吗?你会养吗?”

“不会我能学!”

大将伸过脏兮兮的手,捏了捏他粉嫩柔软的脸,笑道:“好啊,没主了这马就给你养。”

“大将年纪很大了吗?为什么头发都白了呢?”

“没有啊,我很年轻的,只是战事忙呀。”大将说着看向天边,“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就这样了,你长大了可不要学我。”

“可是很威风哪!大将是不是卫将军哪!我阿爷说有个卫将军很厉害!”

可大将笑了笑,并未答话。

他确信大将是卫征,是在永安六年的秋天。

那年大将到王宅来,将白马也牵了来。那马已瘸了腿,走路都很麻烦,但他还是认出它来了。他问大将怎么了,大将说它受了伤,恐再也上不了战场,于是问他还想不想养它。

他毫不犹豫地点点头,接下了这匹马。

那天将近傍晚,夕阳极美。

他忽然老气横秋地问大将:“我听四叔母说大将家最近添了个女儿,大将能将她嫁给我吗?”

大将一愣,敲了下他脑袋:“臭小子,多大就问我要女儿,你要娶她做甚么呢?”

“四叔母说那样我便是大将女婿,就算半个儿子了,那样是不是就能带我去打仗了呢?”

大将大笑,敷衍道:“好好好。”

“那大将不给我个信物吗?”

“小小年纪怎这么有心机?我儿若知她刚出生便被卖了,大约要哭死啦。不给不给。”

“大将!”

大将脸上笑意渐渐淡下来,他看了一眼热烈又萧索的夕阳,面目中有深深怅意。他忽然抬手解下项绳,将那项坠塞到小娃手里:“臭小子,以后若真做了武官,上阵杀敌带上这个,就死不了啦!”

“多谢大将!”他说着像个士兵一样朝大将行了大礼,可是,五岁的他并不会知道,那时候对他微笑、用粗粝手指捏他的脸对他说“那你要好好养这匹马啊”的卫征,已然身陷朝堂算计之中,正有一拨宦官暗自磋磨好了活人坑将他往里埋,而阀阅士族也默认了这种可能发生的迫害。

☆、第21章 二一闻鹤唳

正月没过完,长安城倏忽热了两天,如此异象可谓不祥也……

所以说,尚书省一团糟也不能怪人了,只怨老天作怪哪。礼部侍郎哀叹一口气,走进公廨瞪了一眼正在偷懒的张令史:“干甚么呢?看毛看!快干活,这些全部封好!哎——练御史!”

他立刻换了脸色,挪至分明比他位低的练绘面前,笑眯眯道:“练御史亲自来盯着哪?”

“不然呢?”练绘完全不给他好脸,“等得了拖拉病的礼部突然变成急性子吗?”

“练御史说话这么直接简直太伤人了!要知道礼部眼下多得是老弱病残,都快成病所了!且新来的毛孩子又都不会做事,那要怎么办嘛!”

练绘索性没再理他,他盯着张令史及吏卒封完制科答卷,竟是松了口气。若无意外制科算是告一段落,而许稷直谏科的答卷也不会再被翻出来了。

那日与宰辅共同审议判卷取舍及等第时,赵相公问及许稷,练绘也只是递上许稷另一科的策文,并说:“下官认为许稷之才太专,当下并不宜委以重任。且他目前也不宜留京,相公若打算存此羽翼,不如将其迁至远处县邑为县令,是为缓兵之计。”

然赵相公却又问及另一科答卷,练绘则说:“许稷直谏科策文直指阉党,遂不可留。”

赵相公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练绘,仿佛能看透他,却偏偏不拆穿,反是顺了他的意思道:“他出个甚么头?阉党若瞧见那策文他还有活路吗?真是个蠢货子,让礼部一并封存吧,别给人看见了。”

自此,除考策官外便再无人见过许稷直谏科的策文。

而许稷也以文经邦国科登第,判为第四等。虽是第四等,但也不是什么差等第,毕竟第一、第二等这些年从来都是空置着不授人,所以第三等才算得上是最高等,而第四等怎么说也算是荣耀及第了①,更何况,登第者算来算去不过才十五人也,可谓是百里挑一。

不过在迁官告身下来之前,许稷仍是比部直官,就得继续撞这大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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