将士们搬动尸体清理战场,曹亚之就在边上看。一小将冲过来报道:“有些尸体已无法辨识,不知其中有没有大将,不知中尉可要追查?”他说着将王夫南的铠甲递上:“这是大将的。”
曹亚之却问:“裴贼呢?裴贼本人的尸体有无找到?”
“也没有!”
“姓王的不是死了,就是被俘投敌。”曹亚之嗤了一声:“倘若是后者,可真是没气节!”
旁边小将不敢接话,曹亚之瞪他一眼:“愣着做甚么?让土团军去打探裴贼的下落!”
小将领了命拔腿就跑,土团军将方圆几里地搜遍,根本连一个反贼都没有捞到,更别说裴松本人了。
按说敌军几已全亡,战事算作结束,可以撤军回京了。但因裴松仍没捉到,曹亚之便不能放心。他指挥全军搜索之际,队伍中却有诸多将士惦记着王夫南的生死。
“姓王的叛逃了,朝廷自会追究!”曹亚之武断下了结论,底下顿时群愤一片。
“大将怎会叛逃?!”、“中尉可不能说胡话!”
“不是叛逃那就是死了!”曹亚之身边一裨将驳道。
底下瞬时鸦雀无声。
但也只是一瞬,骂声又起:“大将是被逼死的!那一点人马如何打得过裴贼余部?!”、“大将是相信有策应才打的,为何不出兵相援?!这是看着他们全军覆没!”、“拥兵不救,是中尉送他去死的!中尉眼下如何坐得住?!”
一群男儿说着红了眼,始作俑者却面色淡淡:“事已至此,愤怒有用?立刻追查裴贼下落,倘王夫南与裴贼在一块,则以叛敌处置,杀无赦。”
曹亚之言罢起了身,在亲信的护卫之下回营,走了一段即偏头对亲信道:“王夫南手下那几个爱出头的,回去找个办法解决了吧,真是碍眼。”
亲信低头暗吸口气,低低应了一声:“喏……不过,大将当真已经死了吗?”
“你觉得他能活?”曹亚之太了解王夫南的脾气:“那种傲性子,怎可能忍气吞声当俘虏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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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连半月,没有任何消息。不论是裴松,还是王夫南。
曹亚之下令停止搜寻,决定返京。然而军中却丝毫没有胜仗回归的兴奋劲,年初时神策军两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离京,到如今虽然剿灭了反贼,却只剩了千人。
军中弥漫着沉重的气氛。大战幸存本值得高兴,但他们更多体会到的,却是唇亡齿寒的惧意和愤怒。
太难过了,死得实在太窝囊太委屈了。
这种悲伤的氛围像伤寒一样传染着,消息也迅速传到了越州,乃至江淮、两京。
叶子祯是从纪刺史口中听说的此事。他先是错愕,后是否认,但纪刺史将驿站的邸抄拿出来给他看时,他愣了愣,抬手就将邸抄移到烛火上,烧成了灰。
他一言不发地出了门,留下屋内的纪刺史和都水监少丞面面相觑。纪刺史说:“叶五郎怎这般反应?”杨少丞便说:“他以前在沂州,给王夫南的回易务做事,交情自然匪浅,王夫南出事,他有这反应并不奇怪。”
叶子祯有些木然地回了府,撞见迎面走来的小婢。小婢后退一步,他忽问:“今日驿馆送邸抄来了吗?”
“送来了。”
“快拿过来!不要给娘子瞧见!”
他语气很急,小婢一惊,却吞吞吐吐道:“娘子将邸抄要过去了,就、就刚才……”
叶子祯简直吓坏:“娘子在哪?”
“在、在堂屋。”
叶子祯拔腿奔至堂屋外,深吸一口气打算装得镇定点,可他刚进门,许稷恰好合上了邸抄。
她看到了。
跑累了的叶子祯往地上一坐,目光呆滞地看过去:“嘉嘉……”
“他现在遭遇的是我阿爷也遭遇过的事。”许稷缓缓抬眸,“但我觉得,他仍活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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浙东恢复了往日的平静,身在治所越州的浙东观察使终于舒了一口气,而神策军也在越州扎营休整,补充粮草。
观察使筹了丰盛筵席邀请曹亚之及其亲信,一众人吃吃喝喝,谁也再不惦记死在这场战争里的牙军、州镇军、神策军,甚至土团军……悲伤的只有战友和家人。
琵琶铮铮响,经历过大挫后的浙东,夜色无论如何谈不上温柔。
曹亚之被一众人簇拥着回营,快到营外时曹亚之挥挥手,让亲信撤了,独自进了营帐。他喝得有点微醺,晃到案前想要点灯,手却有些不稳,于是索性摸黑往里走,挨着床沿就醉醺醺地往后一倒。
后背硌到一个球物,他下意识伸手去拨,却只觉湿腻恶心,腐臭味夹杂着血腥气瞬时让他清醒过来。曹亚之连滚带爬下了床,颤着手点起榻旁灯,只见床上放着的正是裴贼人头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