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坐在床沿,我便坐在对面的绣墩上,捧了一杯热茶,不知如何开口。赵夫人浅笑笑,眼角下弯时,皱纹在昏昧灯光下也似乎藏着细细的暖意。她开口缓声道:“连永啊,你若是有什么想问的,尽管开口,可别闷在心里。”
我报以微笑,摇摇头回道:“本是想好了一肚子话要说,可方才却一句都想不起来了。”
“你嫁进赵府,便是我们家的人了,哪里来这么多客气。偱儿自小跟着他父亲,也学了一套克己规矩的模样,是什么话都放在心里的人。”她轻叹一声道,“因此处理起感情的事来,往往也都是被动的一方。你若也躲着,这心结不就越发重了么……”
我听她慢慢絮叨,说赵偱幼年的点滴趣事,不知不觉间,却也发觉这个男人本质里幼稚得可爱。可惜我六岁那年头一次到赵府时,也正是他离开西京的那一年。
人事皆如此微妙。
我细细听着,都快要沉醉在某个人的过去里,却猛地想起袖袋里的一支琥珀钗和那些信件,遂立刻找了个托辞,便匆匆回房。
所幸赵偱还没有回来,我连忙将东西放回原处。刚关上柜门,推门声便在身后响起来。我转过身,绕过屏风走了出去。
赵偱脸色奇差,唇色发白毫无生机。我站在原地歪着脑袋仔细看了一会儿,发现他这张脸是真的欠蹂躏。他开口道:“是提早回来了么……”
“是,有些不舒服。”少年应当是白跑了一趟书院,我心里竟然很诡异地平衡多了。
他走过来。气息如此近,我有些发懵,他却双手扶住我的肩道:“等天再暖和一些,教你骑马好不好?”
“不要!”我回答得斩钉截铁,“朝中哪个文官骑马?会被笑死的好吗?”
他发白的唇角抿起一丝苦笑来,眼眸里竟泛起一层水雾。我吓一跳,少年这是要以泪相逼吗?但他那还未来得及出眼眶的泪水很快就被扼杀在了摇篮里。我甚至能看到清瘦的脸庞上,咬肌的细微变化。他一定是咬紧了牙,生生将自己的情绪给忍了回去。
他难过的不是我不愿意学骑马这件事,但我仍然很高兴——他愿意向我表露脆弱的一面,虽然行为委婉又幼稚。他俯身抱了抱我,我便很是用力地回抱了他,贴着他耳朵很是痞气地说道:“你不少时候没洗澡了,姐姐帮你洗个澡怎么样?”
我本来想少年脸皮薄,说不定会推脱下,结果他竟然愣都没愣就答应了。
换成我愣了一拍之后,我眨眼道:“你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你真的好意思哦?自己洗!”
和少年斗,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,我不急这一时。
我们——来日方长。
【二九】滚床单?不行! ...
我去伙房要了些热水给少年洗澡,回来时瞧见他靠在床沿拿了我的书在看,我上前将书拿过来:“这种少女情怀的书你也看得进去,起来洗澡。”
他懒懒靠在床沿看着小厮将热水倒进浴桶里,也不言语,良久忽然将手伸给我。我拖他起来,推他往屏风后头走,待小厮走了之后,我瞥了一眼注满水的浴桶,同他道:“自己洗,我先出去逛一圈。”
我刚转身,就发觉后衣领被人给抓住了。我无奈转过身,少年却往后退了一小步。
“别告诉我你怕我哦?”我抬眼看了看他一脸小心翼翼的表情,“方才干嘛拽我衣服?不知道胡乱拽别人衣服会把别人变成流氓吗?”好了,我就姑且流氓一回吧。我上前开始拆他的衣服,他便站在原地任我摆布。拆到后来只剩一件中衣,刚打算解右侧的系带时,我咳了咳,直起身道:“你快洗吧,我去给你搞点干花来。”
说罢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出了卧房。一张老脸烫得都可以煮红薯了,我赶紧贴上冰冷的爪子让脸颊凉了凉。我记得干花被我上次落在客房里了,便沿着走廊往西边走。从客房里拿了干花篓子出来,我低头走着,忽然一双手从后头抓住了我的胳膊。
我一惊,忙回过头去,张口道:“嫂……”
陶里的身影在昏昧光线下瘦削又清冷,我抱着干花篓子站好,看着她支吾道:“有、有事吗?”
她几乎没同我说过话,这次却开口道:“有些事想与你谈一谈,可有空吗?”
我低头瞥了一眼怀里的干花篓子,回道:“我没什么要紧的事,有事你就说罢。这里冷,要不去屋里说?”
她带着我往卧房走,我走在后头看着她枯槁的背影心里头有些酸酸的。走进屋,赵彰并不在,但纸上的墨迹似乎还未干透,像是刚刚临完帖就出去了。
陶里坐了下来,跳动的烛火里,她的神色中透着浓浓的疲惫。她拿杯子的手,明显地抖了一下,像是抓不稳一样,最后索性停下手,同我道:“就不给你倒茶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