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会儿钟声正被王翦缠得没法。碰巧晚自习因故取消,王翦东一句西一句地让钟声给自己补课,钟声不愿意,王翦说:“老师让你帮助同学,你就这么个态度呀?我又不会把你怎样,让你一块儿去图书馆,又不是开房,别整得跟圣女贞德一样好吧……”
冯瑜笑眯眯得瞧着他俩斗嘴,末了添了句:“声声,我打电话你也不接,太见外了吧,看来我今天又白来一趟啊,不用说,你这重色轻友的肯定是再次抛弃我,跟着帅哥走啦?”
钟声瞧见王翦那张得瑟脸就气不顺,只想立马摆脱掉,却也不愿再和冯瑜多接触,她不免一时犹豫,此时忽被人言语相激不由头脑发热,她终于作出选择。
每个人这一生都要面临无数选择,也许它看起来像蝴蝶翅膀一样轻巧,却会在剩下的岁月里扇起一场飓风。
钟声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些莽撞,但是她顾不了太多,车窗大开,风吹乱她的头发,她心里一阵快活,又一阵紧张,说不出何种滋味。或许生活就是如此,挣扎与妥协交替其中,虽然眼前道路无数,却只能拥有唯一,在心绪恍惝或深思熟虑中迈出的步伐,再无法重新来过,只能走下去,一直走下去。
那天夜里,钟声比以往晚归了十来分钟,等她到家后,苏沫把桌上的饭菜重新热了热,年底将至,气温徒降。这个地方虽不下雪,但是碰上刮风下雨的天景,还是让人觉得阴冷。
苏沫随口问“怎么今天晚了”,钟声便平静地抱怨“数学老师把自习时间给占了,讲卷子,拖堂”,苏沫不疑有他。
钟声一颗心怦怦直跳,胡乱吃了饭,洗漱了,进到房间躺倒在床上,她今天一点儿也不想看书,更加睡不着,脑子里既兴奋极了,兴奋到心里某个角落直打哆嗦,她终于接触到一个与平时完全不同的五光十色的世界,衣香鬓影,仪态奢华,一个她无法融入的世界。
她想起先前冯瑜说“你这身打扮真二”,她曾在人群中低头打量自己,岂止是衣着打扮过时落伍,她整个人看上去都很二,包括她的发型,包括她的书生气,包括她拘谨的言行,甚至她的手机。她几次想看时间,却不好意思在那帮人面前掏出手机来瞧,早几年的彩频爱立信,是钟鸣用剩的,她以前不在意这些电子产品,也唾弃那些平繁更换手机的同学,Iphone再多,也不能给高考加分。可是今天晚上,她恨不得把那只手机捏坏了揉碎了,连同自己一起塞进某个角落里掖起来。
那些人瞧向她的神情很露骨,好奇与不屑交织呈现,没人同她招呼,冯瑜也扔下她不管,她想转身走人,可心里又不服输,自己和自己较劲,独自坐在沙发的一隅,坐了好久,以往在学校里累计的自信和自负逐渐荡然无存。
似乎过了很久,才有位男士走过来,礼貌地同她保持一段距离,他的笑容和蔼,令人放松,他和她聊天,尽管如此,钟声依然做好备受嘲弄的打算,可是那人却道:“不要和这些人一般见识,别看他们个个人五人六的瞧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,其实也就是一具具虚浮的躯壳,徒有其表,内里无知,你和她们不一样……”
无论那个年龄的女人都爱听的一句话,这是从异性的嘴里得到的最贴切的称赞:你和她们不一样,你聪明你漂亮你高人一等,所以这个世界可以任凭你去创造奇迹。
钟声以一种奇特的心态,在社交生活里流连忘返,她聪明而努力,她始终记得父母对自己的教诲——吃得苦中苦,方为人上人。没有人不想昂首立于金字塔的顶端。
这一点她与苏沫不同,她认为苏沫想法僵硬,容易满足,缺乏目标和冲劲,但是她仍然喜欢这位表姐,信任并且依赖她,苏沫是她的另一个世界,单纯的存在,所以有些事,她不能告诉苏沫,她可以告诉任何人,却不能在苏沫跟前透露只言片语。
何况苏沫那样忙,焦虑地投入工作,又惦记家乡的父母孩子,还要买菜做饭洗衣打扫地,她几乎没有任何闲暇,这样的日子就能使她感到充实和满足,却不想,被钟鸣的一通电话打破平静。
电话里,钟鸣说话的声音变了调:“家里出事了……”苏沫还听到电话那头,舅妈似乎在低声哭泣,而素来老好人行事的舅舅在一旁厉声嚷嚷:“你跟她打电话有什么用,她只是给人打工的……别叫声声知道,她要好好学习,她要考大学……”
苏沫对那边的情况一无所知,心里急得要命,匆忙请了假,瞒着钟声赶往位于西郊的小工厂,她手脚发抖地下了车,立即置身于满目苍夷之中,钟家的厂房在眼前变成了一片废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