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忽然顿住,抬头看去,他眼里有淡淡血丝,身上有一些烟酒的味道,消瘦里透出疲倦,就连以往的强硬也委顿了数分。
苏沫越发心里不舒服,不敢多看,面上却笑道:“出身,财富,就连一份体制内的工作,都能把人分成三六九等,但是站在顶端的永远是少数。所以这世上,活得憋闷过得委屈的不只你一个。”
王居安被她一眼看透,恼羞成怒地笑:“小人得志。”
“那又怎样,”她一点没生气,“人人都耍心眼玩手段追名逐利为达目的毫无底线,我怎么就不行?”
他没搭话,想发作又使劲克制,隔了好一会,稍稍缓和了语气说:“我知道不应该现在来找你,我只要一句话,要怎么做,你才能不提以前那些破事。”
她暗自叹息,硬起心肠慢慢地小声道:“弱者的歉意和他们的善良一样,不足为信。”
王居安听得一愣,顿时面色铁青。他何曾受过这样的贬损,就连王亚男赶他下台时,言语中都会有所顾忌,孔立德被他逼迫得东躲西藏,最后见了他也会留几分颜面。
他侧头瞧这小女人,仿佛今天才瞧清她一样,想说些什么又不屑为自己辩解,停顿多时,却只笑着冲她点一点头,心里负气,转身就走。
外间夜色如墨,满街灯火遮挡住一切模模糊糊的暧昧角落。
人潮汹涌,车行路堵,王居安气不顺,索性绕去一处稍微僻静的地方,下了车,站在路旁吸烟,他心里烦躁,烟没吸完就随手一扔,忽听有人大叫:“没长眼的,瞎扔什么,你烧了我的钱。”
王居安扭头一瞧,方才那半截子烟正好被他扔进旁边一个乞丐的搪瓷碗里,果然起了些火苗子。
他心里又气又笑,没搭理。
乞丐不依,跳起来冲到跟前:“你别走,你们都看到了啊,他烧了我的救命钱,有小几千呢,一分不少,你赶紧赔钱。”
王居安瞧他人高马大,脸圆肚肥,嘲弄:“一晚上就能挣小几千?这么会做生意还跑出来要饭,怎么不回家躺着生钱去?玩大隐隐于市啊?”
乞丐吐一口唾沫,伸手抓他肩膀:“别废话,你他妈到底赔不赔?”
王居安嫌恶地瞧着跟前一双满是污浊油腻的手,赶紧扯开了,衬衣上仍留下几枚灰色指甲印,他一边伸手轻拍,一边狠狠道:“我警告你别动手……”
话音未落,脑袋上被人招呼了一拳头。
这人体虚,块头大力道飘,王居安虽没觉着疼,心里却气极,压抑已久的的怒火登时腾起来,反手往对方脸上就是一记老拳,乞丐疼得一哼,要还手,旁边有位老人想扯又不敢,只是劝:“别打了,一会子警察来了,看你怎么办。”
乞丐一犹豫,下手慢了,被人一把按住狠揍两下,顿时窝在地上起不了身。
王居安一抹嘴角,低头瞧见手背上的血迹,怒气更盛,走上前去又往人怀里使劲踹了几脚,却听一旁的老人说了句:“练家子,这样下去要出人命了。”
他用脚碰了碰乞丐的脑袋,见人翻着白眼有进气没出气,这才收了手。
那人好一会才勉强起身,慌不择路地跑了。
王居安有些累,却觉得痛快,直接坐到老人边上,瞧着他用粉笔在地砖上写字,内容无非是,爷孙俩何地何处人,来南瞻求医,孙身患何病,现需筹集治疗费手术费多少,望同胞能伸手援助云云。
王居安笑道:“你一晚上又能挣多少?”
老人拿起瓷碗在他跟前晃一晃,里间有几个钢蹦连同几块毛币。
王居安往身后瞧了眼:“医院门口是好地方,”又看向他怀里几岁大的孩子,问,“你这孩子哪里拐来的,他爹妈不得急死?”
那孩子怯生生的,往老人怀里窝了窝,呼哧呼哧地咳嗽。那老头儿一边抚着他的背心一边写字,嘴里回道:“他爹妈前几年跑来南瞻打工,说要给孩子挣钱,钱没挣到,婚也离了,我带着娃儿找过来,找不到人,南瞻这地方……太大了。”
王居安不以为然:“现在满大街都是这种事,你这样的已经不新鲜了。”
老人不服气,拾起旁边的病历和拍的片子递给他,王居安不接,更不看,只说:“字写得不错。”
老头儿说:“我父亲以前开私塾。”
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,有好心的护士出来给孩子送吃的,老头儿连连道谢,喂完孙儿,自己就着剩下的米汤咽了些碎馒头,又接着写字,一笔一划,极其工整,王居安瞧见他才写的一句,忍不住问:“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老头儿念一遍:“众因缘生法,我说即是空,亦为是假名,亦是中道义。未曾有一法,不从因缘生,是故一切法,无不是空者,你不懂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