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妇人怔然良久,几乎不能置信,“怎么会这样,奴奴可知晓?”
阮凤轩提起来更恼,“我早和她说过,她觉得我是故意欺骗,就是不肯信,还做梦等苏璇来接,当我选威宁侯府是害她一般,要不是我亲妹子,我都懒得管。”
老妇人半晌才蠕动了嘴唇,“好好一个人,怎么说疯就疯?”
阮凤轩对苏璇切齿已久,听了消息其实颇为解气,恨恨道,“谁知道,有的说他天生就有病,所以武功才高得惊人,也有的说是练功走火入魔了。现在外头人人自危,谁见了他都怕,我看他还不如早点死了,免得遗害他人。”
老妇人露出了深深的悲悯,良久颤然痛声,“可怜的奴奴——我可怜的——”
名满天下的苏璇疯了。
一个天生光明,救危济困的英雄,突然成了一个神智颠狂,胡乱杀人的恶魔。
消息不胫而走,散遍了整个武林,最初谁也不信,但随着一次次事件爆传,人们开始动摇、怀疑、畏怖,恐惧。没有人能抵挡苏璇的剑锋,曾经倒下的魔头不能,吞并过半个武林的朝暮阁不能,普通人更不能。
桂阳的营家庄遇匪患,白日被苏璇所救,夜里却被苏璇所屠,满庄无人生还。
衡阳施家被一夜间杀了二十七口人,临贺的孙家九口人惨死,平乐的李家横尸累累,涂山十三户农家遭殃……
苏璇所过之处惨案频发,传闻他披发砍杀,如疯似魔,所过之地尸横遍野。没有人明白他为何发疯,却从漫天沸腾的传言中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。
阮静妍听过兄长转述的各种消息,她一个字也不信,仍然静静的等待情人来会。
然而这一次的等待格外漫长。
春光晴暖,万千花开如锦,他没有来;
夏木阴阴,黄鹂枝头对语,他没有来;
西风渐寒,孝期将尽,她开始越来越不安。
直到一个天光将暗的黄昏,她失神的倚看窗外,突然望见思念已久的身影,欢喜欲狂的奔了出去。
苏璇依然英挺,只是瘦了许多,当她扑近,他甚至退了半步,迟疑了一会才抚住她的肩,熟悉的眼眸寂暗如井,气息比夜色更寒凉。
侍女和仆人远远站着,没有一个敢上前,苏璇低头看着怀中的人,臂弯小心的收紧,宛如对待一件珍爱的宝物。“我带她出去走走,明早回来。”
话音一落,郡主如被一阵风携去,瞬间从庭中消失。
夜色模糊了万物的轮廓,崖山之上星光点点,照见沉沉的云海。
这还是苏璇第一次将阮静妍携出王府,他坐在一棵云松下,用披风裹住她,隔去了山间湿寒的云雾。
空寂的山崖无声,相依的胸膛极暖,久别的恋人喁喁相诉。
阮静妍觉出他情绪有异,极力忍住询问,说些让他高兴的话,苏璇温柔的低应,别无他语,直到最后所有话语尽了,两人长久的相偎,气氛亲密而安宁,阮静妍渐渐睡着了,长长的眼睫闭着,气息香甜如蜜。
苏璇看了许久,将目光转向了沉暗的云海。
云涛涌动无常,有时聚如山峰,有时卷如激浪,所有惊心动魄的起散聚合,翻滚碰撞俱是静谧无声,直到东方渐白,第一缕晨光照在云上,景色忽然变了。
阮静妍被苏璇唤醒,朦胧的睁开眼,淡紫的光映在云上,宛如飘渺的天上仙阙,云层的间隙露出地面的沂水,仿佛一条发亮的细带,曲折向无尽的远方。随着天际的金光逐渐盛亮,一轮红日终于挣破云层而出,照见河山万里。
阮静妍从未见过琅琊竟然有这样绝丽的景色,一时看得痴了。
苏璇拥着伊人,低道,“我一直很想带你去天都峰看看,始终不得机会,这里的景致有几分相似,也算偿了心愿。”
阮静妍越发不安,伏在他胸口道,“再过几日我就出孝了,天涯海角都随你去。”
苏璇只笑了一笑,清瘦的脸庞疲倦又寂落。
阮静妍看着,不知怎的就落了泪,随即听他轻声道,“奴奴,我不能接你了,你寻个合适的人嫁了,明日起将我忘了吧。”
阮静妍不能置信,整个人都呆住了。
苏璇的怀抱依然温暖,说出来的话语却让她寒冷入骨,“我已经疯了,单这样拥着你,我都怕什么时候神智不清,失手杀了你。”
阮静妍惊叫出来,“不可能!你不可能疯,不可能!”
苏璇的声音带上了喑哑,如随时可能熄灭的火,“你不知道,我每次醒来都很害怕,怕剑上有血,怕抬眼就看见尸体——我什么也不记得——可我确实杀了人——”
阮静妍流着泪拼命搂住他,语无伦次的安抚,“不可能!我知道你不会!一定哪里弄错了!”